23. 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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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起刚刚睡醒，精神饱满、体力充沛的她来说，他才更像是需要灵丹救命吧。

    他向她递出碧绿玉瓶，修长分明的手指骨节间，留着泛白的印子，不知是将硬玉紧紧攥了多久。

    一直从皓月当空等到鸡鸣破晓，床帐内始终没有半点动静，而他也从期冀到祈求到恍惚，最后抵达漆黑一团的死寂。

    玉灵被他来来回回、翻来覆去地问，早就麻木了，此刻只能有气无力地回答：

    清风卷起浅色床帐，轻灵拂过谢听霜酣睡泛红的面颊，然后一下一下地吹着，直到解开她脖颈间系着的彩线。

    谢听霜迟疑着接下，随即在掌中展开一块干净的丝帕，打开玉瓶，倒出里面的灵药。

    她轻轻吐出几个字，清凌凌的眸光照进他的魂魄，仿佛在她眼中，他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吾早就同你说过了，你要是敢冒着道途断绝的风险，吾随时都可以把真相告知你。”

    为了报复他方才捏碎澄心活玉的举动。玉灵不仅全盘托出，言语之间还带着极度的恶意：

    他极为平静地唤出玉灵。

    “玉活，她活，玉亡，她亡。”

    道种既已裂开缝隙，剑心，他可以自己修。

    游徽的表情一片空白，像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恨吾吗？是要恨的，若不是吾的存在，谢听霜该拥有十成十的极品木灵根，就算在凡世遇不到修仙的机缘，也应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他的眼睫缓慢地眨了一下，气息不匀且乏力，瞳孔都有些涣散了，面对她时，声音却还是柔和的。

    谢听霜的目光却顿在他身上。

    游徽下意识松了劲，仓促之间，像是被自己的本命火烫到一样，差点让澄心活玉滑落下去。

    “谢听霜的身体早已是一具空壳，如今是反而是澄心玉在支撑她活下去……哈哈哈，你不是想救她吗？方才却差点捏碎她的心脏。”

    浑身发冷，

    她低头看完丹药，又抬眸看着游徽。

    确如玉灵所说，就连圣阶丹药，也对禁灵之体丝毫作用。

    见他这副执迷不悟的模样，玉灵急也急了，怕也怕了，反而平静下来：“吾不骗你，你若要谢听霜现在就失去生息，大可以捏碎吾之本体。”

    谢听霜睡醒开门，正要下楼，就见走廊中站了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

    游徽却不肯动，看向她的目光前所未有的执迷。

    正如游徽许下的诺言，离开的第四日，他回到了青安城。

    游徽尽量让自己显得不要那么急不可耐，有意放缓了语速，一字一句地说：

    游徽明明听进去了，却只是缓慢地动了动眼珠，轻嗤一声：

    随即不轻不重地阖住门，竟连下楼的打算都消弭了。

    仿佛只是端端正正站在那里，就已经用尽了他的全部力气。

    当夜，他就趁着谢听霜沉睡，利落喂她服下焕生丹。

    “谢听霜，这是我从师门取得的灵药，或可彻底治愈你的嗜睡之症。”

    仿佛正是这件事在吊着他的一口气，让他不至于立刻倒下。

    “不是，师门有召，此药只是顺路取回。”

    “没试过，怎知无用。”

    *

    不过是回到遇到澄心活玉以前的境况而已。

    从炼气期到渡劫期，丹药的品阶依次分为一到九阶，一阶最低，九阶最高。

    只不过专为凡人炼制的圣阶丹，堪称凤毛麟角、万中无一。

    “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现今修真界最强的丹师也只有八阶，且百次开炉，都不见得能成功炼制一炉八阶丹。

    玉灵冷冰冰地嘲讽：“哪怕只失了针尖大小的剑髓，你那副剑骨也不完整了，要养回来，至少需耗费千年。”

    一颗圆滚滚的丹药在帕上微微滚动了一下，通体灿金、光华内敛，显然并非凡品。

    谢听霜轻叹了一口气，翻转帕子，将丹药重新放回碧玉瓶。

    ——她看见了他。

    “别问了，做什么都是白费力气，没有解除的办法。”

    而他非但救不了她，还曾因她的寿元而受益良多。

    “她的禁灵之体，是因为吾抵御不住凡世浊气，主动吸去她的灵根、灵脉、躯干中所有的灵气，不仅如此，吾还凭借神魂契约，共享了她的绝大部分寿元……嗜睡之症不过是开始，接下来，她会越来越虚弱，直到五年后寿元耗尽，彻底步入死亡。”

    蕴含先天杀机的剑气，此刻却温柔地像一阵清风。

    谢听霜稍在廊上扫了一眼，指着一间空置的甲字房的方向，放柔声音：“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

    游徽甚至在这一瞬间恨极了自己的思虑不周，为何不能打理好自己再出现在她面前，竟这般渴切、这般焦燎、这般……忧惧？

    谢听霜瞳眸中那丝清亮薄润的水光尚且算不上泪水，却带着悯然和歉意。

    “且不说禁灵之体，你只需告诉我，如何解除她的嗜睡之症。”

    “早知你是为了求药才回师门，前几日，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离开。”

    玉灵色厉内荏道：“游徽，你敢吗？”

    他怕她，不肯要。

    他每一次利用澄心活玉探知旁人真心，都无异于敲她的骨、吸她的髓。即使并不知情，也在无意中做着玉灵的帮凶。

    但还是那个问题，以谢听霜的禁灵之体，哪怕是圣阶丹，吃下去也和一颗糖豆没有分别。

    “……你不要冲动。”玉灵惶惶不安，但还是说了实话：“无。”

    游徽隐隐升起些许不详的预感，他舔了舔发干的唇，稍带惶急地开口否认。

    “你以为，谢听霜作为一个凡人，如何能成为吾之玉主？”

    于是游徽就用自己的剑髓，在那里换了一颗圣阶焕生丹——凡人唯一能够使用的圣阶丹药，不仅能够消除百病，还可延寿千载，且一直维持服药之人的最佳状态。

    “真能折腾啊，竟敢拿剑髓换丹药。天生剑骨跟了你这么个晦气的主人，也算是它命途多舛。”

    谢听霜毫不犹豫将玉瓶塞回他手中。

    声线平稳，眼神静穆，怎么都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游徽面无表情，明明睁着眼睛，却仿佛什么都看不见一样，眼神空空荡荡。

    每寸骨血都如同刀刮斧凿，让他只能无力地靠着墙壁，慢慢向下滑，最后只能伏地蜷身抵御。

    她退回房间，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清润黑眸中似是漾起一阵碎光般的涟漪。

    “你回师门，就是为了用它救我？”

    “……骗我。”

    这下，游徽连唇角那点偏执的微笑都尽数敛去，他冷然道：“既如此，留你还有何用？”

    随着它落下的话音，游徽平静地唤出护体剑气。

    “多谢盛意，只是……倘若回了趟师门就使一个身体康健之人变成这般模样，想来这灵药要付出不菲的代价。游徽，它是你自伤己身换来的，我不能要。”

    这般想着，他无声加大了手中捏住蛇佩                                                的力度，掌中浮起一层灿金色的本命金乌火，眸光恨极憎极，像是非要让它连齑粉都不剩。

    它虽没能跟着他去玄灵域，却因临时绑定的缘故，可以同步天命之子那边的画面。

    圣阶丹药用一颗少一颗，但在皆为上古遗脉的玄灵十二上宗，其实并不稀缺。

    而后立在她的床边，靠着床柱，开始漫长的等待。

    “你先服药。”

    让他清楚地感知到，她并不是对此毫无触动。

    他的神情十分困惑不解，若是忽略微微颤抖的声线，表面上倒有两分镇静。

    “既然如此，你就该听吾的——这颗丹药对谢听霜无用，与其被她浪费，不如你自己服下，还能补回剑髓的八成损伤。”

    好像它敢再说一个不字，即刻就会把它的本体捏碎一般。

    玉灵意识到了不对，当即惊慌失措起来：“你……你要做什么？”

    【叮！天命之子「游徽」好感度+2，当前好感度：92/100。】

    游徽轻勾唇角，下一瞬，掌中就已握住那块飞来的赤色蛇佩。

    也就是说——

    苍月楼素有“苍月盈处，光摇半壁，万物一府，仙魔并御”之称。

    “你此次回到玄灵，也多方调查过禁灵之体了，可有其他线索？”玉灵说的虽是问句，语气却很是笃定。

    游徽依然身着惯常的黑衣，长身鹤立，风骨清隽，却在她出来的那一瞬间，下意识柔和了眉眼，唇角微微提起，眸底灿金映透出几分纯然的欣喜之意。

    《攻略天命之子，但十二个》

    而更高等的圣阶丹药，乃是上古丹道最为鼎盛之时的产物，早已无人能够炼制。

    他向玉灵确认：“你现在肯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在他越发忐忑不安之际，谢听霜却慢慢松了神情。

    游徽却轻眯着眼，半点没有被玉灵的思路带跑：“真相于我并不重要，我只要能使她重回康健的办法，你只说，有或是无？”

    带着些许茫然，游徽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茫然过后，便再也压制不住从四肢百骸炸裂开来的彻骨疼痛。

    游徽怔住。

    要寻适宜凡人且无副作用的丹药，只剩下苍月楼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到。

    这张冷峻动人的面庞如今苍白得不带一丝人气，胸膛没有半分起伏，呼吸清浅时有时无，如同一尊脱胎于梅魂雪魄的冰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