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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倒不必,只要你退回二姐给的银子。”英慈冲她伸出手,掷地有声道,“她挣的那几个银钱,是替人抄书得的,可不是大风刮来,年纪轻轻眼都花了。”

    伙计听到“英慈”的大名,眼里怒意立即化成讨好:“三姑娘在泥房。”

    媒人左顾右盼,没发现“活阎罗”,松了口气,走到英慈面前,笑道。

    “比普通男子重两倍,自然稳沉,比我过世的爹更年长、又有两双儿女,能不疼爱孩子?至于那三千万弓箭手,怕是扎了人就丢枪器械、一命呜呼的蜜蜂。”英慈扑哧一声笑出来,“这位将螯刺大将军不是应该给女王蜂暖床榻么,吃饱撑着找什么女人?”

    张妈干咳两声:“风流倜傥赛诗仙。”

    “这几天日头好,作坊上上下下都在赶工,你别介意。”

    个别成了稀罕物件,少量裂开作废,大多平常普通。

    张妈结结巴巴:“这……浪子……回头金不换,如今他痛改前非,不再随便杀人了,你看我去他家几趟,也只是……挨了两次巴掌。哎哟,我说三姑娘,你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怎么那么多?”

    卷起的裤腿上沾到了不少白泥,已经风干,竟然没有她的小腿和脚白。

    “看来姑娘不喜欢张员外。”张妈尴尬地拿出另一幅画像,“陈老爷的堂弟如何?为人沉稳、疼爱孩子,镇守后山,统领三千万弓箭手。”

    张妈慌忙辩解:“男人么,逢场作戏算能耐。”

    五十出头的媒人,抹了把脑门上的汗,沿着小道匆匆前行。没走几步,就撞见一名伙计,挑着不子往廒间送。

    一名年龄比她更大的婆子,踉踉跄跄地出来,揉着胸口叫唤。

    只是那好看的脚一点都不嫩,每一根弓起的脚趾都饱含力道,像是马上就要发射的弩。

    倒是生了一张端庄的芙蓉面,但那眼珠子里的光,又亮得有些过分。

    坯房坐落山坳,由三面瓦房组成。

    英慈若有所思:“但女子逢场作戏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世上任何买卖都是你情我愿,唯独这桩买卖,买家被称赞,卖家被诋毁,不公平地流传了千百年。是道德沦丧还是人性扭曲?”

    泥房专管练泥和陈腐泥料。

    瞅到媒人,那婆子发黄的眼珠一震,不知是同情还是惊讶,叹着气摇了摇脑袋,又骂骂咧咧离开。

    怪不得男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院中有条小道。

    不子是做瓷器的原料,一块块码成方砖,着呆板的白,但经过拉坯、利坯,形状便变化万千,上釉、煅烧之后差别更甚。

    恰如众生。

    英慈瞥了眼画像:“满脸麻子像是画师手抖,往纸上泼了墨,果然此人只能画上有。”

    “我从小就跟着爹娘做买卖,知道‘商场如战场’,‘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自然会做些查验。倒是你收了我二姐银子,又去收这些歪瓜裂枣的银子,替他们说话,放到战场上可是双面细作,要杀头的。”

    “活阎罗啊,吃人不吐骨头。”

    她还琢磨这作坊瓷货照常有进有出,看不出破落,就被后来的伙计吹胡子瞪眼地吼了。

    这英家三姑娘读了点书,说话虽然细声细气,字字却比碎瓷片还厉害,戳到人身上,那是能溅血三尺的。

    因为山中不时传来莺啼燕鸣,远看就像一行行白鸟,停在枝丫上。

    仿佛泥房里藏着妖魔鬼怪。

    手指颀长但粗粝,指甲短短,缝里还有泥。

    只见白泥花瓣似的在她脚下展开,没多会儿,一摊烂泥就变成莲座形状,衬得泥土上方的她更加清俊,活像去年斗瓷大会上获胜的白瓷观音。

    英慈会意:“比李白还喜欢去烟花巷喝酒、砸银子。”

    靠比半人高不了多少的砖墙,隔开几个劳作区。

    明月坊产的瓶罐碗碟,虽然说不算个中翘楚,在全国倒也能叫上号。

    “英慈姑娘,我是张妈,看着你长大的,今儿听你二姐的,给你说媒来了。我手头的这些男子都是人中龙凤,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呢。”

    英慈终于停下脚:“先后错手杀死两任妻子,去年才被逮进监狱,的确可算被朝廷重视。前几日,他家人花了五十两银子将他保出来,他就迫不及待想娶杀第三任妻子?张妈你是觉得我话多了,该被剐?”

    媒人甩着胖乎乎的屁股还没进到里面,就嗅到一股浓烈的泥土香气。

    内院空地设有晾晒架,摆着数十条一字木质坯板。

    张妈咬着牙从袖子里掏出银子,不舍地摸了几把,又狠心闭着眼多拿出半两银子,扔到英慈脚下。

    张妈想到英慈二姐给的银子,压下不满,拿出几张画像,先展开第一张,清了清嗓子道。

    她抢回画像,逃也似地离开。

    踮起脚往里一看,却见铺着大青石的地面上,一名少女在踩泥。

    “没事没事,你忙你的,我说我的。这是张员外家的大少爷,今年二十三,长得英俊潇洒,就像那画中人……”

    顶有瓦檐,边上没门。

    “那我拿着这三幅画像去牙行说理去。不知牙行会长以为的‘门当户对’,和你以为的‘门当户对’是不是一回事,牙行准不准媒人跟女方要了银钱,又跟男方要,或者还跟无关的其他人要。”她卷起画像,作势要收起来。

    “你你你……”张妈差点没气晕,这才知道之前走掉的婆子为什么脸色惨白、一个劲儿地叫“活阎罗”。

    刚成型的坯件在坯板上面列开,白花花的,隔几寸便放一件。

    “三姑娘你欺人太甚!”

    媒人心顿时提到嗓子眼。

    媒人忙摆手。

    景德镇汇聚天下名瓷。

    “你什么人,在坯房里乱跑,把坯子弄坏了,赔得起吗?”

    英慈捡起银子,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回到泥堆上,继续深深浅浅地踩着:“不劳你操心,明月坊有我,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会化险为夷。”

    “谢谢张妈。”英慈依然不紧不慢地踩泥。

    “三姑娘,大事不好了!”

    “等着当老姑娘吧,你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女儿,明月坊马上就要成英非俊家的,看你到时候还嚣张什么!”

    “张妈,动作快些,你现在害我误了工,按照瓷器价格算,应多收你半两银子,若是再耽搁一刻钟,十两银子我也不敢收了。若是不能按时交出官窑订的龙凤瓷碗,我全家人头落地,找不到身子,只能排着队天天夜里找你哭咯。”

    张妈咽了口唾沫,亮出最后一画像:“赵县令家侄子深受朝廷重视,曾……”

    媒人费劲地侧过水桶般的身子躲过不子,又遇上另一个伙计,挑着晾晒好的坯子,不知去往哪里。

    制瓷“共计一坯之力,过手七十二,方克成器,其中微细节目,尚不能尽也。”单单一个踩泥也讲究颇多,必须得“三道脚板两道铲、莲花盘、菊花心”。

    英慈在粗布裙上擦了擦手,夺过张妈手里的画像。

    话音刚落,伙计就大呼小叫着跑来,两只破了洞的泥鞋差点没飞到她脸上。

    张妈又气又羞,伸长脖子,嘴硬地嚷嚷:“小姑娘怎么说话呢,难不成你要杀我头?来来来。”

    “是你们二小姐让我来的,找你们三小姐英慈姑娘有要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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