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大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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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韶知道段温一向得寸进尺，料想他上来之后不会老实，但是对方开口的理由还是让她意外了下，“我过几日就要走了，韶娘就当可怜可怜我吧。”

    段温心底像被什么轻撞了一下，勾得人痒痒的。

    这么走着神，段温手里的那卷书要翻到底了，他左手顺势往下，就要把那本诗集拿起来，谢韶禁不住跟着心底一紧。

    段温倒是很听吩咐，捧了本兵书在灯下读。

    段温这个人就是如此, 瞧着总是漫不经心的, 但是很少有完全放松下来的时候，总叫人觉得仿佛下一刻就会抽出刀来。谢韶觉得这么过得一定很累，但是段温显然很习惯这样的日子。

    实在不怪她奇怪，这些年除了战场的最前线，段温恨不得把她随身带着，这次去的晟州是自家地盘，没道理分开。

    她其实觉得段温不会记得那点小事了，但在对方真的拿起来之前，她还是坐起身来，清了清嗓子，打断道:“又没有不叫你上来。”

    结盟毕竟是在自己家的地盘上，要是他再带了大兵压境，恐怕另外两方就要当场翻脸了。段温暂时对那两边的苦寒之地没什么兴趣，那些破地方打下来都没法管，没有半点油水可啃，还得劳得他家韶娘费心费力地扶持救助，怪没意思的。他接下来想要啃的是南边那块肥肉，韶娘不是愁资金周转么？多宰几个世家大族，就什么都有了。

    *

    似乎书上有些难解的困惑，他微微拧着眉，摇曳的烛火照亮了侧半边脸上分明的轮廓，谢韶恍然发现这人瘦了不少。

    我会回来的。

    怀着这种不安心, 谢韶到底还是回身看了一眼。

    脑海中纷乱的杂事随之远去，那本诗集、她或许念着的旧人、元川的后续、郭融的旧部、晟州的形势……所有种种尽皆从思绪中消隐，他感知到的只有怀中人而已。

    谢韶一愣，“不是要去晟州吗？”

    晟州那边大概出什么问题了，段温这一趟多半不怎么安稳。

    有本事在下面坐一.夜啊！

    罢了，既然韶娘不想叫他看，那便不看罢。

    又顺势搂住了人的腰，借着侧卧的姿势蜷在了对方怀中，“那我在元川等你，你早点回来。”

    只是瞥过去的目光却注意到了别处，是本夹杂在兵书里的诗集。

    谢韶被他闹得不安稳，背着手够了半天，总算把那只不规矩的手拉开。

    谢韶:“……”

    很快。

    防的不是匈奴鲜卑，而是另有其人。

    她在等我。

    段温一时愣在了原处，隔了好一会儿，才抬手碰了碰被吻的地方，像是在确认刚才那个亲吻的真实性。

    但这话问出来委实没什么意义，就算段温告诉她“没危险”，她会信吗？走上这条路之后，就注定了不会有安稳。

    段温则是趁着谢韶的注意力在手上，倾身往前偷了个香，闷笑着打趣问:“韶娘这是舍不得我了？”

    他这姿态显得有些散漫, 但却奇异地并不松弛。

    与北方的匈奴和西北的鲜卑，地方定在段温所属的晟州——此地正是由段温的义兄章恩阳亲自镇守。虽然会盟所在并非晟州城内，但是这个地点的选择已经足够表明另外两方的隐约臣服之意了。

    明明挺宽敞的桌沿，他偏偏就只占了一角, 体型那么大的一只就缩在那里, 显得可怜巴巴的。

    段温“嗯”了声，但是明显心思不在回答上面，带着茧子的手一节一节地摸过脊椎骨，显然不打算只是老老实实地抱着。

    因为白天的胡闹, 晚上谢韶黑着脸勒令段温离她远点。www.yilinwenxue.com

    段温对诗集一向没什么兴趣，偶尔看一眼也是谢韶读诗的时候被他凑过来捣乱瞄见的，他自己是不会主动去翻看这些的。这诗集意外混到兵书里，就算被他看见了，也多半也要拣出来放在一边，但是现在这诗集放的位置很微妙，段温手臂稍微往下放一放、捎带手就拿起来了。

    许久，他才将手臂重新放了回去揽住了人，但也只是轻轻地抱着，没有再用力。

    幽幽的香气随着呼吸顺着鼻腔侵入肺腑，奇怪的充盈感满溢在心口，像是整个人都泡在暖洋洋的温水里。

    谢韶倒是听出来了。

    段温没有带太多的人。

    谢韶在幽州习惯的长腿桌椅显然是那位穿越者前辈的功劳，但出门在外就没有那么多便利了，这会儿多半地方还是习惯跪坐的。郭融这大兴土木修建的宫殿就是如此, 虽然亭台楼阁的、瞧瞧像是很有意趣的景致, 但是就舒适度而言就差远了，段温这会儿坐在地上, 一双大长腿无处安放, 正委委屈屈地单腿支起撑在一边，持卷的那只手手肘压在上面, 因为低头看书的姿势, 脊背带着点弓起的弧度。

    段温被谢韶眼神警告得收敛了点，但仍旧是没个正形儿，“韶娘喜欢晟州风光，为夫下次带你去。这次就先算了。”

    他从来不和死人计较。

    和之前的每一次都不同，不需要靠着掠夺和侵占来追寻那片刻的满足，只是这么抱着，仿佛就切实得到了什么。心里那头一直不知餍.足的贪婪野兽终于得到了片刻的饱足，懒洋洋地休憩了下去。

    段温落在书封上的手顿了顿。

    她努力回忆了一下，却什么也没想起来，只能猜测是是收拾的时候被自己顺手给塞进去了，打包行李的时候又混到了段温的兵书里。

    段温居然真的在认真看兵书，他旁边的是张矮桌, 也并没有椅子。

    越想越气，谢韶忍不住瞪了人一眼。

    段温去的是一场会盟。

    谢韶留在了元川，这也是无奈之举。

    ……韶娘总是有法子教他心软。

    这才得空皱着眉问:“我不跟着你一起吗？”

    这很正常，打仗是件很耗费体力和脑力的事，没个好身体根本连扛都扛不下来，每次一场硬仗打下来，人都要瘦上一圈。

    要不是上次辛奴去他母亲那讨书，被韶娘特意避开了这本，他还没注意到。

    抱都抱住了，再来这些马后炮有什么用？！

    在心底又反复回念了数遍对方方才的话语，段温怔忡着放松的面部肌肉定格在一个称得上温柔的表情。

    那里面其实也没什么不能给段温看的，就是普普通通一本诗集而已，没什么特别的内容。只是当年对方去青州时随信送来的干花，被她顺手夹在了里面。都过去这么久了，段温记不记得还是两说呢。

    她只说了不许碰, 可没不叫人上来。

    她会等着我。

    ……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

    瞧见那熟悉的书封，谢韶愣了愣，她怎么把这本书带来了？

    这年头的一切盟约都基于自身实力，一旦露出了弱势，撕毁只在一念之间，

    谢韶瞪他:说正经事呢！

    谢韶本来以为段温会弄出点动静吸引她注意力的。这人就是这么个狗德行，但凡两人待在一块, 非得要她把大半的注意力落在自己身上, 简直像一个求关注的幼儿园小朋友一样, 但是他手段可比小朋友恶劣多了。习惯了这样, 再瞧对方现在这闷不吭声的样子, 总叫人有种“孩子静悄悄一定在作妖”的忐忑。

    兄长。

    刚刚打下的地方民心未定，这地方又是郭融曾经的首都、经营深厚，这会儿段温走了，必须得留一个有足够分量的人坐镇，谢韶也确实走不开。

    谢韶瞧着都忍不住翻白眼:他可怜？装可怜还差不多！

    分开了这么久，谢韶其实也想问问对方这段时日过得如何，结果这人可倒好，一见面就把她往床.上带，根本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

    第二次了，他果然没看错，韶娘像是很紧张这本诗集的样子……从谢家带来的诗集啊。

    谢韶觉得她要是再为这么个狗东西心软就是傻子！

    她张了张嘴，想问“是不是有什么危险”。

    但是即便是为了那么一点儿细微的约束效力，盟约也值得人慎重对待了。

    抬眼对上谢韶看过来的目光，烛火摇曳下，美人柳眉轻蹙、眼底隐约带着丝紧张的意味。

    谢韶往上凑了凑，亲了亲段温的嘴角。

    但要是被这么看见书屋里夹着的东西，还是当着她的面，谢韶总觉得怪怪的。

    段温心底轻叹了声，到底脸上的神情缓下、也松开了手。

    他称一声“兄长”，可别让他失望啊。

    ——少吃一顿肉会死吗？！

    她眼不见心净地侧身朝里。

    段温倾身往前吹熄了烛火，像是都不需要时间适应这突然黑下来的环境，他直接往前了几步，将还不及躺下的人揽入怀中，笑:“我可真上来了？”

    除此之外，北方最后剩下的两大集团终于分了个胜负，原本一些在夹缝中谋求生存的小势力见势不妙，也纷纷前来投诚效忠，也需要人来做主。这些人其实就相当于白给，毕竟形势发展到现在这地步，段温不可能再为他们许诺什么。脑子清醒点的，赶紧交兵交地，还能捞点荣誉官职回去；要是真的死硬到底、亦或是待价而沽的，等到这边收拾完后续空出手来，就带兵去一锅端了。

    但到这份上，显然不能指望段

    但是即便如此，段温这次带的人也全都是精挑细选，

    他低头嗅着那近在咫尺的发香，头一次落下一个不带任何情.欲意味的亲吻。

    虽说形势如此，但真正能清醒认识到这一点的实在不多，也或许是认识到了，只是心里还抱着些不甘愿。毕竟割据一地当家作主这么久了，在自己地盘上都是老大，谁愿意突然对人低头、还任人宰割？有点儿情绪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