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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声?

    寻诸无上法,皆是虚妄,悉归无常。

    她也记得清原自己说过的,赵行云的修为在他之上。那么多天雷,赵行云都扛不住,劈到清原身上,他哪还能有命在?

    这些天水月庵上空一日比一日暗,惜春也不是瞎子,知道这是不祥之兆。

    “要刮风了!”她抓住清原的手就要往屋里躲,却见他凝重地摇了摇头,那朵桃花屏障在惜春脚下绽放,将她死死钉在原地。

    至少,他要她度过一个安稳如意的百年。

    接下来几日水月庵大门紧闭,无人来扰,惜春便在庵里专心修炼。

    天道可以被骗过这一遭。

    九十九道天雷的灾劫,只要他自愿将天雷引到自己身上,天雷劈完,这个劫数就算完成。

    桃花大妖后背乃至脑后都被天雷炸得一片焦黑,他失了所有力气,如玉树般风华颀长的身体软绵绵地趴在惜春肩头。

    她忍不住在心里猜测清原与那蒲公英妖的关系,但越猜就越憋屈,干脆再不去想,平日里也注意着避开清原,只在修炼时与他见面。

    她失声尖叫,感觉到树妖抱着她的肩膀在剧烈颤抖,鼻尖满是他皮开肉绽的惨烈桃花香——

    “我不知道!”惜春几近崩溃地打断他:

    在练习引气入体之时,她专心致志地调集灵气,别的什么都顾不上,包括清原。

    惜春却不想再躲了。

    她走到最后一张木椅边,正要搭上手,清原在这时忽然现身,握住她的手腕,那双清透如初的妖眸紧盯着她,似有千言万语要讲。她不由抓紧了木椅的椅背,问道:“怎么了,清原?”

    “这是他自愿的,就由他去好了。天雷阵阵,非凡人可挡,他来替你正好。”

    她只是没有料到,自己命中居然有死劫,而清原居然要以身为祭护住她。

    “清原你放开我!天雷劈的是我,让他来好了!天道不叫我活,我这条命本也没什么好活的,死在这里我很是乐意!你快让开!”

    -

    还有最后一道雷。

    秋婆盼他早死,他居然都不生气?

    因而从小到大,惜春自己照顾自己、照顾丫鬟,也照顾嬷嬷。她小心地维护着自己的利益,当丫鬟婆子们与她一心时,她便给她们些甜头,但当她们成为她的累赘,她又能毫不留情地将其舍弃。

    “我们相识不过两月,只是萍水相逢而已!你何以——”

    最后一道天雷落下的刹那,惜春猛地蓄力挣脱了桃花屏障的桎梏,反身挡在他身前。

    “不记得了?”

    她抬头看向清原:“昨日你不让我拿那把宝镜,就是因为秋婆吗?”

    父亲贾敬一心修炼,从不管她死活;母亲早逝之后,她所能依靠的便只有一个老祖宗。但贾母每日事忙,能把她接到荣国府长居已是颇为劳神,她也不该再教老太太操心自己的事。

    听秋婆说,那把镜子是他从她手里抢的,或许他每次看见宝镜都能想起原主,所以才不愿意被她拿走。

    她素知自己是个冷情冷性的,心里那道声音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她侧过头,贴了贴清原失去血色的脸颊,飞速抽出持玉文棠,运用自己唯一会的那一招引气入体,破了清原摇摇欲坠的定身术。

    “什么劫数?”

    惜春听得愈发烦躁,一颗脑袋深深埋进碗里呼噜噜吞粥,好容易捱到他住了口。

    仙妖寿数无尽,凡人不过百年。他走后,她未必能再得机缘接着修炼,但做凡人也很好。

    因此她也就没有看见,在她拿持玉文棠勾画的时候,清原目光每每会从她手中移到脸上,含着宠溺与眷恋凝视几息,再移到苍穹之上。

    惜春心里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了,有些闷闷的,但她不想叫他看出来,便强装若无其事道:“没什么,那面镜子对你而言很是重要,我知道了。”

    这日黄昏开始落雨,惜春忙将院子里的桌椅搬到屋子里。她近日修炼不辍,力气也渐长,自己能搬动桌椅,也就没有央求清原帮忙。

    她记得,那猫妖魅姣的道侣赵行云就是这么被劈死的。

    最后几日与她相处时,他原有许多话需要跟她交代,然而总不知要如何开口。一直拖到如今,却是不得不说了。

    “二乔来的那一日,你曾问过我,知不知道一个好名声有多重要……”

    妖只能在世上活这一次,便是千年大妖也只有这一次。

    上方似乎一派风平浪静,可是如果细看,就能发觉晴朗的天幕之中,有丝丝缕缕的乌云正慢慢朝这边聚集。

    惜春满头雾水,话音刚落,就见一道天雷从密布的乌云当中狠狠炸开,下一刻如利刃般劈进清原护在她上方的身体!

    清原定定地看着她。

    但清原可以。

    -

    “你要有个好名声,找个好人家,有个好孩子傍身,过好余下的一生。”

    何止凡间屋舍,就连赤金沙所筑的屋舍也庇佑不了她。

    上空雷云劈到了最后,似有一丝散开之兆。接下来是最后一道雷,而清原虚弱之极,已经晕倒,定身的桃花屏障在惜春的挣扎下出现松动,连抱着她的双臂都缓缓垂落。

    对于凡人女子而言,一个好名声有多重要,那个时候,清原的确不知道。

    一道接一道,滚滚的天雷劈在清原身上,惜春只觉心上被硬生生剜去一块肉,她使劲挣动着,却挪动不了分毫,她挣扎着开口,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清原!”

    清原从不是一个多么豁达大方的妖,可见他与这个秋婆还是有几分交情在的。www.yuqin.me惜春搅着碗里的米粥,忽然想到了什么。

    惜春心道,她就应该叫清原这样死去,反正自己能活着就好,反正他求仁得仁。

    “你只是一介凡人,记得时刻保全自身就足够了。其他人愿意为你去死,关你何事?”

    他现在知道了。

    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孔雀眼宝石,当然很是重要。清原以为她还贪恋宝镜外观美丽,怕她在镜中看见天雷,又对她叮嘱一番不可随意接触云云。

    惜春不想听,她想堵住耳朵,想要拖着他的手逃走,逃进画里、躲进地底下,躲进任何一个雷劈不到的地方。

    石心尽碎,万法击破,今日方知我是我。

    清原还没答话,上空就猛地昏暗下来,乌云翻滚,犹如一盘越来越浓的沉墨,时不时还有细小的白光闪过。www.miaoyin.me天气就此忽然异变,雨丝风片发狂似的作乱,吹得惜春睁不开眼。

    这可是九十九道天雷!

    天上的雷云似乎在逐渐逼近,阵阵雷声带着无尽的威压倾泻在她周遭。这一切来得太快,她不明白自己为何命里有此一劫,更不明白清原为何要替她来挡,一时瞪大眼睛,声嘶力竭道:

    可清原的定身术很牢靠,她被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感受到他一下比一下剧烈的震颤,听见他一字比一字虚弱的遗言:

    他怎么忽然说起这个,惜春耳边轰隆隆地响,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名声?”

    “这不是暴雨,躲不过去的。”清原终于开口,惜春被他定在原地,他却行动自如,轻柔地为她将散乱的发丝拂至耳后,“这是劫数,九十九道天雷,凡间屋舍庇护不了你。”

    清原却仍牢牢地护着她,低头的目光无奈又伤感,那双清透的眸子沉着千年的光阴,安静而爱怜地看着她。

    她不解地抬头:“清原你这是做什么,眼见着天上电闪雷鸣,就要下暴雨了,我们快躲到檐下去罢!”

    -

    这道声音惜春很熟悉,她从小就是靠着心底的这道声音默默保全自己的。

    她舍弃了入画,虽然事后后悔过,但她这么久也过得很好。

    -

    千疮百孔的桃树肯定经不住这最后一击,他已经失去意识,但还是顽固地支撑着身体,护在惜春头顶——

    “清原前世失手误杀了你,这是他欠你的,一报还一报。”

    “我的身家都留在画里,那些珍宝和法器都是你的。我死以后,恐会有大妖闻讯来抢画,你不要怕,葛巾就快来了,她会护着你。”

    秋婆来访之后,如今她每次看见清原时,总会想起那明黄色衣裙的蒲公英妖,还有那柄对他而言极为特殊的镜子。

    “什么?”清原不知道在沉思什么,一时没听清楚她的话。

    而这个名叫清原的大妖,只是认识不过两月、教了她些许微末术法而已,有什么舍弃不了的?

    桃花屏障破碎,天雷在同一时间劈下,她反手将清原挡在身下,自己受了最后一道雷。

    “不要轻易放弃生命,惜春。”他轻轻说道。“你可知道人生苦短……”

    《救赎美人[红楼]》最快更新 [lw77]

    “你拿着那些金银,去买个宅子,雇些家丁。如今这个世道,银子比名声好用。”

    -

    不久前,她挖空了积蓄补偿入画,也是那梦魇妖灵的干扰所致;冷静下来后,她再想起入画,心里已经没有丝毫波动。

    “我不知道那么多,我只知道你要死了!”

    被清原抱住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在震惊过后,她流着泪,心底却有一个冷酷的声音响起来:

    若清原被天雷劈死,那就是神魂俱灭,此后再也不会有像他这样的千年桃树存于世上,教她修炼、护她周全。

    心中的声音尖叫着要她立在原地,躲在他变淡的妖身之下,等天雷劈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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