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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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气里弥漫着各种花香交织的味道，秦阿沅坐在凉亭中，头侧抵着一旁的圆木柱子，看向前方开的正好的牡丹花，眼中却无神。

    虽然父亲这辈子只娶了母亲一人，并无妾室。但秦阿沅知道父亲这样的人只在少数，夫君三妻四妾才是常态。

    晏离站在姜阿沅床前，伸出颤抖的手，将覆在上方的白布一点点扯下，露出他梦中无数次见过的脸。

    下人慌乱请安的声音将他惊醒，晏离握紧手中剑，剑尖指着小厮带路，直奔姜阿沅的卧房。

    一同长大的夫君却怀疑自己的品行，心痛和几个月以来的委屈心酸交织在一起，秦阿沅当日便动了胎气。

    床边那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再也撑不住，他渐渐蜷缩起来，额头靠在和她相握的那只手上，阖起双眼。

    “二十六年五月十四，五月十四，那不是阿沅还没及笄！”晏离想到秦阿沅心中一悸，“阿沅，我还来得及救阿沅！”

    “王爷您还烧着呢，还是等您退了烧再去吧。”华荣不知道王爷这是怎么了，高热昏睡前也没听王爷说要去哪，怎么醒来这么急切要出门，连生病都不顾了。

    成婚第二个月，秦阿沅被诊出了喜脉。贺良琪欢喜地在地上打转，将大夫送出门，转回身让管事的打赏屋内伺候的人每人五两银子。

    秦阿沅又病倒了，这次没能瞒住消息，母亲第二天来探望她时，摸着她皮包骨的手臂，泣不成声。

    宁朱担忧地看了她一眼，重新倒了杯热茶，放在秦阿沅的手中，然后用自己温热的手捂了捂秦阿沅的手背，轻声道，“夫人，起风了，回房歇着吧。”

    好像没人记得，五月十六是她的生辰。

    还好，如今一切还有余地。只要赶在五月十六之前，赶在她及笄前废了这门婚事，就还来得及。

    安王府。

    贺良琪见到她的第一眼，楞了片刻才想起行礼，然后看着丁表妹瞬间红透的脸蛋，频频走神。

    天还没亮。在一旁伺候的大太监华荣见晏离坐起赶忙上前，“王爷您终于醒了，您可烧了一天一夜了。您可是觉得心口不舒服？”

    秦阿沅听了这番话，扯扯嘴角好似笑了笑，转回头缓缓起身。“罢了，我乏了，咱们回去吧。”

    晏离从床上做起，紧紧捂住心口。眉头紧皱，冷汗布满额头，一滴泪顺着他惨白的脸滑落。

    当年护国寺匆匆一遇，她说完那番话就被乳母找到带走了。晏离摆脱困境后再想去寻她却无从寻起。

    ——

    “瞧奴才，都忘了王爷躺久了定是对日子记混了。今日是明安二十六年五月十四，现下马上过子时了，子时后就是五月十五了。”华荣接过小太监递来的姜汤双手奉给晏离，“王爷喝点，发发汗就好了。”

    然而，她温馨平静的生活，从这时开始，一点一点崩塌殆尽。

    可还是来迟了，盯着威远侯府门上挂了一半的丧幡，晏离踉跄着后退半步，手背青筋暴起，双眼赤红，身体一震，喷出一口鲜血。

    明明已是五月了，阳光又正好，那双重新捧着茶的手却泛着凉意。

    晏离幼时尝遍人间孤苦，所有都怕他，都尽可能远离他。只有她，当着满寺神佛笑着对他说，

    晏离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脚步不停快步走到贺良琪身前，一剑刺穿他心口。

    女儿夭折，秦阿沅还未出月子就大病了一场。在床上将养了一个半月才下得了地。原本健康的身体迅速消瘦。

    晏离把姜阿沅带回了王府，不顾所有人反对，葬入自己的冢墓中。

    记忆中那个鲜艳爱笑的少女，如今已经变成一具白布覆盖的尸体。

    从那天开始，源源不断的灵药补品从娘家送来，但对秦阿沅都不起作用，她知道，自己得的是心病，药石难医。

    “大公子还说，今日太晚了，怕影响夫人休息，让新姨娘明日再来给夫人敬茶。”

    可惜积郁已久，半个月后，秦阿沅早产，生下一个女儿。女婴尚不满八个月，十分羸弱，只不过坚持十二天，就长辞人世。

    婚后婆母慈爱，夫君疼惜。秦阿沅也曾同贺良琪度过一段琴瑟和鸣的恩爱日子。

    “不，就现在，快去安排。”晏离晃了晃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让拾舟带上人和我一起去。”

    成婚第五个月，贺母的远房外甥女丁清仪家中落难，来贺府投奔。丁表妹模样清丽，又因家中落难，瞧起来楚楚可怜。

    听到宁朱推开门出去，秦阿沅才翻过身来，无声留着眼泪。宁朱是自己的陪嫁丫鬟，若是叫她看到自己又在哭，定是要心疼的。

    ——

    秦阿沅去世那天，恰好是六月十六，她成亲的日子。

    晏离本以为自己已在阴曹地府，睁开眼却出现在王府中，难道这些人违反自己命令，将自己救回来了？“今日是什么时候了？”

    两炷香后没听到什么声音，宁朱才略放心地出门，吩咐小丫头去厨房，叫晚膳加几个夫人喜欢吃的菜。

    贺良琪已听了下人通报，见到晏离从他夫人房中走出，抬起头，正要质问安王为何出现在此。

    成婚第三个月，婚前引导贺良琪人事的丫鬟玉兰突然诊出喜脉。避子汤是管事的看着玉兰喝的，却不想这孩子命大，硬活了下来，若是个小公子，必是个有大造化的。

    “宁朱，新姨娘进府了吗？”秦阿沅坐在这里已经有一个时辰，才说了第一句话。

    鲜血迸射而出，晏离倒在血泊中看着姜阿沅在的方向，心中祈求，“阿沅，你且等等我。若有来世，我定不再放手。”

    晏离被那大红色晃了眼，想起阿沅出嫁的模样，眼中恨意迸发，将染血的长剑一把抽出，宛然一尊杀神。

    贺良琪倒在地上，院中竟无人敢上前。

    待到姜阿沅头七那日，晏离留下遗言命人将他与姜阿沅合葬，自刎于姜阿沅身边。

    那日残阳洒落，一如当日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成婚第六个月，因秦阿沅和玉兰都怀有身孕，不方便让贺良琪留宿。贺良琪向秦阿沅提出，想纳表妹为妾。

    贺良琪晚间回来抓着秦阿沅的手，感谢她善良大方，体贴懂事，隔日又在府外找了许多珍宝回来给她。www.cuifang.me

    晏离坐在去威远侯府的马车中，恍如大梦初醒。

    眼泪蓄满又落下，视野模糊又清晰。

    贺良琪一身白衫瞬间被血侵染绯红，一如当年新婚喜服的颜色。

    孕期不好多吃药，大夫给宁朱指点了几个舒心解郁的穴位，叮嘱秦阿沅腹内郁结，胎儿不稳，切忌再动气。

    她不知道，就在当天傍晚，那个人人谈之色变，但对她而言只是陌生人的安王，闯入贺府，将贺良琪险些打死。

    贺母听闻亲自赶来，流着泪，软声商量着秦阿沅将这个孩子留下。婆母如此做低姿态，且那玉兰本也是贺母为贺良琪准备的通房，她纵是不情愿也无法，只得喝下敬茶，将玉兰抬做姨娘。

    感伤了两天，秦阿沅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反而叮嘱下人，好生照料玉姨娘。

    门外传来喧闹，是贺良琪姗姗来迟。晏离蓦地睁开眼，轻柔地放开姜阿沅的手，转身的一瞬眼神冰冷，抓起长剑转身快步走出卧房。

    秦阿沅和自己的夫婿贺良琪本是青梅竹马。两家的夫人是手帕交，给二人早早定了亲事。

    寻常小妾都是天大亮的时候早早地抬过门。只有娶妻才在戌时拜堂成亲。而她们大公子显然是要给新姨娘做脸面，又不好越过正妻去，才选了这么个时辰。

    成婚第八个月，玉兰从秦阿沅屋里出去时，不甚跌了一跤，险些难产，好在最后母子平安。尽管玉兰反复说是自己不小心，但贺良琪却当场对秦阿沅摆了脸色。

    贺府长子贺良琪年长秦阿沅两岁，自小就很照顾这个未婚妻，两人一同长大，情投意合，待到秦阿沅及笄便成了亲。

    “还没有呢，这才申时”，宁朱看着秦阿沅，犹豫了一下才又开口，“大公子说，要在酉时抬姨娘入府。”

    “阿沅，我来带你回家。”

    晏离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这才发现自己仍在烧着，四肢都没甚力气，他接过姜汤一饮而尽，勉强起身换衣服。“华荣，去准备马车，我要去威远侯府。”

    直到那年上元节。晏离迎面遇上一位姑娘，她身着淡紫色的衣裙，戴着恰到好处且不过分繁重的首饰，正朝一架马车走去，眼睛弯成月牙一般

    过了好半晌，他睁开双眼，放下捂在心口的手，长出了一口气。

    成婚第十一个月，贺良琪又要纳妾，这次甚至只派了个小丫头来传话。日子已经定好，五月十五是个好日子。请她多多休息，纳妾之事自有丁姨娘为她分忧。只第二日喝杯敬茶就好。

    贺良琪得知早产原因后对她很是不满，女儿夭折后更是怪起她来。生病的一个半月里，贺良琪没来看望过自己一次。

    晏离手指微蜷，在即将碰到床上人脸颊之时又缩回，最后温柔地握住了她冰冷惨白的手。

    明安二十七年五月十五，宜嫁娶。www.jingchuan.me

    夫君提出这种要求，秦阿沅自是不能拒绝的，她强扯出一个笑容，点头应允。贺良琪高兴起来，不顾下人都在场，一把将秦阿沅揽入怀中。她缩在夫君怀里，却觉得浑身冰冷。

    “你只是你，和你出身来历都没有关系，你说所有人都怕你，但我就不怕你，你也不要怕，这世间这样好，风景好美食好，就算没有人喜欢你，你自己喜欢自己，看遍天下美景品遍天下美食，岂不也是乐事。”

    宁朱小心搀扶秦阿沅回到卧房，让她躺到床上休息。放下窗幔后，让其他人都下去，自己悄悄退回到外间守着。

    晏离一身黑衣纵马提剑奔赴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