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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好奇石缝里头为什么会冒出花一样,小季姝也好奇着这个同龄小男孩,她便借着送茶送点心的名头凑到父亲身边打听。

    “富贵人家的儿子真可怜啊,动不动就要被绑架走,幸亏他没有碰到一个只要钱财不要孩子的爸妈,否则等被山匪杀人越货,他就只能到阎王爷面前哭去。”

    傅臻闭上了眼。

    “小姝,罪和罚,我都认了。”傅臻又笑了笑,他像是精疲力尽,“至少活着,当日未来得及谢你,不知今时今日说,是否还来得及?”

    那个秋日,他失去了所有亲人。

    季姝又捧走了桌上的糕点,小跑到太师椅边,窃窃道:“你想不想知道,是谁绑走你的?”

    季姝逆着川流不息的游人,从后门进入了清音楼。

    傅家这位先祖在后来,便被称为“傅半城”,其意为,一人之价可抵渝州半城。

    小季姝上前打招呼,他不理。

    其实季捕头什么都没有说,是她东拼西凑的事实。

    季姝一边说着,一边走进里屋,先将窗子都打开通风,又洗干净手,从橱窗里掏出一床晒洗过的棉花被,这淡蓝色的缎面上还绣着青绿梅子。

    小季姝无言以对,觉得他讨人嫌,却又长得实在好看。

    “藏在清音楼,是我自己选择的,只有在风流之所,才没有人,去问你的过去和父母。”

    “那个傅家小少爷在八年前,就该消失不见了。活到现在的傅臻,只是一个无名无姓的画师。”

    “这里应该收拾好了,我还要去府衙报道,韵娘的事,我会继续调查,我先走了。”

    傅家曾是渝州城数一数二的大户。

    问题有了答案,但为什么,她不高兴呢?

    “傅臻,傅臻,怎么你也说我吵呢?你是哪个臻字?真?争?还是哪个?”

    季姝父亲是三班捕头,常奔走在渝州城内,这粗枝大叶的鳏夫怕小囡囡一人留巷子里,没口饭吃,便把她带到了府衙内。

    “你叫什么名字?”小傅臻突然问。

    她才不说呢。

    小傅臻离开了太师椅,独自站在了门外,人还没有窗子高,背却挺拔如松。

    *

    她想了想,还是亲自掸了掸被子,然后铺在了榻上。

    送钱请山匪绑架傅臻的,是他的三叔,傅臻知道,他一开始就知道的。

    小季姝递给点心,他瞥过一眼,掐着手指捏了一块,没有道谢。

    “可……”季姝握紧了拳。

    是三叔告诉他:“那捕头的闺女和你关系好,你想想办法,让她帮你逃出去……傅臻,勉强活着比死更难,但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这样一人盯上了她,多半是祸,不是福。

    “不想。”

    傅臻笑了,明明面色是这样苍白,明明身躯是如此单薄,但他的笑却肆意而艳丽。

    他在说感谢。

    《女捕快抓不到偷心贼》

    傅臻父亲一辈的三人都斗得厉害,老爷子要隔岸观火,却又忍不住表示出对他这个小孙子的喜爱。

    季姝跑了一路,气息还有些不稳,但她的眸子亮晶晶的。

    她顿了顿,推开了那扇积了薄灰的门:“这是我租的院子,这段时间,你先住这儿,里头的东西都齐全着。”

    傅臻又摇了摇头,更坚决,更肯定,他道:“小姝,我知道自己的身份。”

    正如那个秋日。

    幼时的称谓应该不再适合如今的二人。

    “哦……季书,你真的很吵闹。”

    小季姝这话一出,父亲和几位伯伯都笑得前仰后合,点着她问,是谁教她这话的?

    季姝想着里头人多眼杂,不便去寻绿泱,正欲转身离去,却被傅臻唤住。

    一声唤,唤出了陷入回忆中的季姝。

    傅臻久久站立,注视着那远去的背影,回忆也涌上了他的心头,刮起的却是血和雨。

    小小的男孩笔直地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脸颊上,胳膊侧都布着星星点点的乌青,一身锦衣脏的不成样子,可他就是一声不喊,半颗泪不掉。

    *

    “季姝,记得傅家,记得傅臻的,只有你了。”

    她只干巴巴地说了一句:“你放心,我会尽快破了这个案子的。”

    傅臻站在院子中央,双手半举在身前,想要做些什么,却无从下手。

    “如今住在那儿的,只有我一人,真有急事的话,你也能亲自过来,只是,我不一定恰好在。”季姝拎起扫把,将门口处的落叶都清扫到一旁,从井中打了一桶水。

    可从未有人见过这二聚宝盆后的东家。

    没有风声,没有小贩恰好经过,没有孩童哭闹,他就这样地说,字字清晰。

    季姝犹豫着,不知该如何称呼他。

    在府衙内,她常见的,就是来去匆匆的父亲和伯伯们,其次就是各种哭丧脸的犯人,大人们大多愿意给她分点点心,却不会同她聊天,像傅臻这样的,小季姝是第一次见。

    总不能真把他逮捕了,那总得给他找出地方下脚。

    “好。”傅臻仿佛没有听出她的迟疑一般,笑问,“小姝,你还愿意逮捕我吗?”

    而傅臻还记得。

    他一身白衣,未束发,半边身子被树干挡住,肩上还有一片残叶停留着,像是从楼中匆忙逃出,又于树下站立许久。

    季姝语无伦次,像是落荒而逃。

    富过半城的傅家,一日之间,血流半城。

    季姝彻彻底底呆滞在原地,她没想到,傅臻会如此坦荡地说出这一切。

    等铺好床,季姝在枕边留下了半吊铜钱,走出屋子,却见傅臻在墙角边夹着煤炭。

    整个世界又喧闹、活泼了起来。

    季姝一愣,幼时的她被父亲教导着,认为井水不干净,必须烧开后才喝,这个习惯被左邻右舍背后指点说她浪费炭火,非要学大户人家的做派,但她的确坚持到了如今。

    “那小姝……”

    八年前,傅家因私自开矿,采金银铸币,被先帝下令责问,全家落狱,三月后,卷宗已明,男子无论年岁全部处死,女子入贱籍。

    到了白天,灯笼收起,这座半竹半木的清音楼褪去了夜晚的浓墨重彩,露出沉寂又低调的木色。

                                                    “我……想烧水。”

    可最后,劝他想方设法逃走的,也是他的三叔。

    “傅臻,我们再去一次金源坊,就现在。”

    而傅臻正是这位傅半城的小孙子,作为千娇百宠的金疙瘩、眼珠子,幼时的他,的确有几分让人看不下去的不可一世。

    傅臻一怔。

    铁夹上的煤炭只剩下小半块,剩下的半块化成碎片落在地上,他手足无措,白衣上有一片黑,比脸颊上那道碳墨淡一些。

    此时,东方既白,前边的舞乐声已停下,只有几声懒懒的叫唤声传到回廊上,女仆们忙着向各个屋子送去热水。

    他也问:“这不是你给我的吗?”

    “韵娘的事,

    与幼时相比,傅臻变了很多。

    金源坊,同清音楼一样,两座销金窟立在渝州城多年,历经风风雨雨不倒,到如今更有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

    “逮捕我,拘留我,也好叫我有个容身之所。”他风轻云淡,却像是无家可归只能四处乞讨骨头的野犬。

    可这东家是皇亲国戚?还是江湖侠客?无人知晓。

    她很惊喜,很得意,语调微微扬起:“季姝,季捕头的季,小姝的姝。”

    “你渴了?”季姝想着,要不要带他去买碗冷饮。

    她说:“是一个叫傅三郎的人叫山匪去抓你的,这人和你还是同姓呢,他真可恶……”

    她第一次见傅臻,就是在府衙内。

    “小姝。”

    小贩挑着担、推着车,已经开始了吆喝。

    由此便有了传言,金源坊的东家,和清音楼背后的,是同一人。

    小季姝问:“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谢谢呢?”

    “这群山匪可不是无缘无故盯上你的。”季姝眨巴着大眼,她太小,所待的不过是小巷和府衙,所见的是巷口的婶母们和持剑的捕快们,她不懂,有些事只能看破,却不能说破。

    身后,风又起,满地荒叶被卷起。

    他感谢季姝救了他,给了他苟延残喘的机会。

    “你放着,我来吧。”季姝就要上前,想要去接过那铁夹。

    “啊?”季姝以为自己听错。

    “不是。”傅臻轻轻摇摇头,望向她的眼神专注而纯粹,“我记得,你喜欢喝热水。”

    “小姝,这是去哪?”傅臻茫然又无措。

    季姝不知道。

    季姝定眼望了他许久,终于确定了这一丝陌生感,从何而来。

    这时,一道声音响起,并不陌生,有些熟悉,他刚熟悉的。

    七八十年前,天下大乱时,傅家先祖变卖家产资助一位小将军招兵买马,后来这位将军成了大周的开国帝王,傅家也因此得道升天。

    “喂,你又要去哪里?别乱走啊,府衙内,到处有人看守的。”

    “我这段时间住三班的巡逻房内。”季姝自然地答,“你需要找我的话,可以找人去府衙传句话。”

    自父亲死后,这件青瓦屋就只有她一人住着,不大,前边有一个正正方方的院子,院子东边有两墙高的樟树一棵,虽然算不上雅致,但也宽敞、安静。

    只知他富可敌国,手眼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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