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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猜,”谢夭抬起眼睛看向他道,“他那样的人,大概不想别人在他死后如此纪念他。你是他徒弟啊,应该了解他。”

    “苦死了。”谢夭道,又举起碗,道,“尝口?”

    不过三日,归云山庄众人都已收拾停当。其实这三日内已经陆陆续续走了不少人,客栈里显得冷清了不少。归云山庄是最后走的,一是要善后,妥善处理松云剑和桃花仙的尸体,给客栈结账;二是要把死去的归云山庄弟子带回家。

    但一千八百只通息铃,哪是那么容易拖走的。铃铛声还是响了起来,听得人心烦。

    别人都是酒壮怂人胆,他是一口闷了苦药,这才敢说话,一开口,他叫了一声:“……长安。”

    小弟子连连摆手,一笑道:“是你啊。我这就把铃铛拿走,这就拿走。”

    李长安静静听着,不说话,却在心里道这话不对。

    这大概是李长安这个犟种第一次朝他认输,之前无论什么,师徒比试也好,还是对归云山庄哪一棵树先落叶打赌也好,小长安最常挂在嘴边的就是“我没输,再来!”。

    他没想明白,但是等谢夭走远了,他悄悄开了门,偷似的把门外的东西                                                抓了回来。

    谢夭看着桌子上的东西,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他送的,又弯起眼睛笑道:“你拿了啊。”

    所以李长安很小的时候就习惯了自己跟自己玩,孤僻的性子就这么传开,后来就连大人都不愿意逗他,因为觉得他没意思。

    “点心。”李长安把手里东西放到桌子上,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甜的。”

    李长安看他笑着的眼睛,莫名有点不好意思,他摸了一下后颈,偏开头,淡淡嗯了一声,半晌,又补了一句:“主要是害怕猫叼。”

    拆除铃铛的小弟子看见铃铛震动,惊惧地抬起头,看向谢夭。

    甚至于李长安来说,他就是江湖本身。

    —

    不是李少侠,也不是李长安,叫的是单单一个名字,他当年亲笔所提的两个字——长安。

    外面又响起那种代表着离开的,风吹过杂物咕噜咕噜的声音。

    谢夭想了想道:“回桃花谷。”

    谢夭也让褚裕收拾好了东西,在一片晴朗下,两个人慢慢往客栈外走去。

    就听见谢夭笑着道:“没尝知道味道还行?”

    李长安也莫名笑了下,大概是被自己蠢笑了。两个人笑成一团。

    谢夭半眯了一下眼睛,仿佛看穿了什么,也不管李长安刚才的回答,自顾自问道:“好吃么?”

    意识到自己叫了什么那刻,谢夭心道完蛋了,但此刻他没什么力气思考了,打算就这么将错就错下去,他道:“你那天问的‘他’,是你师父么?”

“哦,”李长安低头,看着小兽一样瞪着他的褚裕,下意识觉得这也是谢夭的态度,捏紧了手里的点心,淡淡道:“路过。”

    接着便是苦,苦得嗓子眼都麻了。

    李长安却在那个瞬间心想,我了解他么?他知道谢白衣不想做功课的时候会偷偷出去喝酒,他知道谢白衣喜欢吃甜的,他知道谢白衣拿剑的时候拇指总是会下意识抵在剑柄上……

    他的脚步声,他都听得见。

    虽然李长安很不想承认,但他小时候做梦,梦见绝世高手,江湖游侠的时候,都梦见的是谢白衣。

    很少有人锲而不舍地拽他进入红尘里,捏着他的小脸蛋说要多笑一笑。其他人过来敲门,都只敲了一下,接着便再没尝试过,他却知道谢夭来了很多次。

    回头,只见李长安骑马奔来,与此同时拔剑,隔着老远一剑把吵个不停的通息铃劈个稀烂,收剑,冲至谢夭身边,手一紧勒住缰绳,尘土飞扬,马头高高扬起。

    “谢夭,归云山庄去不去?”

    说白了,在他死之前查明白就行了。

    等到笑声平息,忽然有那么片刻的安静,不知名的情绪涌上来,不知道为什么,又让人有些难过。

    谢白衣死讯已定,桃花仙已死,天下一片太平。只剩下当年伏兵之事没有查清,但那件事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不会引起动荡,可以慢慢查。

    李长安下意识顿住脚步,很想问他刚才叫自己什么,但一偏头,对上谢夭的眸子,忽然什么话都问不出了。就好像,他叫自己长安才是对的,才是正常的。

    等到马蹄踏地的刹那,谢夭听见李长安少年气的声音。

    但是没有答案了。

    谢夭打算就这么过去,忽然在一片铃铛声中,听见了清脆的马蹄声。

    他那个瞬间忽然很想知道,像谢白衣这样的人,会有什么怀念的人么?

    见李长安进来,谢夭也不惊讶,他本来想逗李长安两句,但这药冷得他有点提不起来力气,他苍白的脸上提起一个笑,道:“呦,李少侠还知道出门。”

    褚裕眉眼一瞪,道:“怎么?望城门口那事又要再来一次?”

    谢夭说话也是,一张嘴,都冒不出来热气。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李长安叹了一口气,一双桃花眼幽幽地盯了谢夭一会儿,看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道这人怎么跟谢白衣一个德行,道:“别笑了,我输了行了吧。”

    两人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就快要走出城门。城门口的一千八百只通息铃已经在拆了,拆了一半的铃铛拖在地上。

    谢夭走过去,那铃铛隐隐约约又有要响的趋势。

    “苦么?”李长安问。

    谢夭不应答,也没看他,只低头看着碗里的汤药。那汤药还冒着热气,谢夭看了一会儿,心道没出息,然后眼一闭心一横,一碗汤药全给闷了。

    谢夭听了,莫名更想笑了。

    谢夭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脸,道:“谢白衣这个人我知道一点。百晓堂里有关他的卷宗有很多。他少年成名,又傲又狂,干了许多出格的事……可能也或多或少给人留了点印象。”

    谢夭觉得这个事情非常有纪念意义,如果不是他现在身体抱恙,他要蹦起来翻出来纸笔记上一笔。

    不是或多或少留了点印象,是特别浓墨重彩的一笔。百晓堂记他专门记了一个册子,他是江湖大侠,是天下第一,是无数人心中的代表。

    谢白衣总是忍着笑道:“好好好,你没输。那就假装你赢了。”

    眼见李长安就要伸手去接,谢夭又立刻把碗给收回来了,心道李长安傻吧,明知道里面下的有冰蚕还去喝。

    “尝了没?”谢夭问道。

    李长安一怔,疑惑看向他。

    李长安知道谢夭说得是对的,按照谢白衣来去如风的性格,肯定不想别人怀念他。

    那天谢夭走后,李长安又在屋里待了一会儿,心道为什么呢?不过萍水相逢,自己有什么值得他来的。还是因为望城门前那一剑?抑或是谢夭本质是个烂好人?

    李长安道:“我走了。”

    褚裕又往外走去,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来,回头道:“他吃完药有点不舒服,你进去看着他点。”

    李长安:“还行。”

    李长安抿了下嘴唇,说不清楚那刹那是个什么滋味,推开门,谢夭裹了三层被子披在身上,手里捧着药碗,那碗里明明还冒着热气,可看着怎么都让人觉得冷。

    谢夭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掐着自己喉咙咳嗽了一声,喉咙里的苦味还在,这真是他喝药最快的一次。他抓起来李长安送过来的点心,放进嘴里吃了。

    谢夭笑起来,冰蚕的药劲还没过,他笑起来声音有点虚,李长安听得忍不住再他往身上裹一层被子。

    李长安又收回视线,那个瞬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只淡淡点头:“嗯,是谢白衣。”

    褚裕摆摆手道:“爱进不进,随便你。反正除了你,他也不会让其他人进。”

    说起往事,谢夭语气带了点踌躇,似乎是在挑选合适的措辞。

    褚裕在收拾东西的时候问道:“谷主,我们接下来去哪?”

    可是谢夭看上去,怎么都不像是会因为一点牵绊而一直放不下的人。

    李长安淡淡“嗯”了一声,出了房门。

    李长安仍然偏过头:“没尝。”

    那天李长安关了门,笔记上的字一个都没看进去,谢夭那句“吃点”一直盘旋在他脑子里。大概是因为小时候生病的缘故,很少有小孩子愿意和他一起玩,有的时候还会跟在他身后,骂他“病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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