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女巫塔的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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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臃肿的趔趄让时影一屁股坐在地上，棉裤因为粗砺的摩擦而磨出破口，灰扑扑的棉花干瘪地露出半截，连挤出来的力气也没有了。她扯了扯自己的裤子，想着一会儿得拿胶布贴牢，眼神就先落在绊脚石上：

    《女巫塔[无限]》

    她的下一顿饭，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时影在棚屋里几乎冻出重影，眼见着破烂被子无法驱寒，索性穿上厚重的漏风棉衣走出五平米大的屋子。

    她低低地嗤笑一声，对机动队的这群酒囊饭袋相当不满：若不是有几分魔法天赋，让他们成了学徒魔法师，能够端起那斩魔刀，这些保卫的差事哪里轮得到他们呢！现在可好，平日里没什么活计，整天就在墙边喝酒吹牛，那通天的酒气能蔓延整个安全区。

    她疾步往前走，闪着蓝光的门就这么一扇一扇变暗，似乎在追赶她的脚步。

    “就是偷懒。”厨师说，烟头在他手指间忽明忽暗。

    时影分明身处于C290安全区；更大一点来说，是黄昏城邦的C290安全区，是一个无人问津、自生自灭的小地方；而非这个用四个维度来描述的奇怪坐标。

    尽管最近C290安全区处于长明日，但是七点仍然是梦魇魔开始活动的时间，保不准它们今天就想来攻击安全区。时影的心脏跳动得厉害，四肢也跟着颤抖起来；她急匆匆走回房间。

    请注意！签证将自动触发，请及时做好准备！】

    一个包裹。

    时影盯得久了，那些血红似乎是一串红色的液体蠕虫，在陈旧的纸张上流淌蠕动。它们拥有细小的身躯以及与身子比起来相当巨大的脑袋，头颅上圆滚滚几乎暴出的纯黑色眼睛，以及张张合合的乳白色嘴巴。它蠕动的速度极快，几乎要咬上时影的手指——

    时影看了眼C290安全区中央竖立的巨大高塔，钟楼显示现在已经接近晚上七点。

    【新历4年1月10日21:00—新历4年1月11日21:00

    收货地址：x182y2319z21n980

    警告！不要在试炼中死掉！不要困在试炼里！】

    时影呆滞地朝她手掌指的方向望过去。

    谁会给一个住在棚屋的平民寄东西呢？

    时影摩挲了一下包裹边缘。这几行字里，自己唯一看得懂的，只有物品栏和自己的名字——后面括号里的标注大概是年龄。即便是这样，收件人需要写年龄也是相当奇怪的事情：寄件人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年龄呢。

    这也是她看到的最后一幕。

    才一天？

    “时影，还不进去帮忙？”厨师走出来，粗肿的手指夹了一根卷烟。卷烟纸是用报纸做的，还印了几行油墨色的字，大概是不知道哪里捡来的报纸做的。

    一切都透着古怪。

    ****

    “今天的培根挺新鲜的。”厨师说。

    【寄件地址：女巫塔

    土豆切成小块之后，被放进锅里跟煎好的培根一起炒。油香味和薯类的香气让时影瞬间饥饿起来，她忍不住抓起几粒土豆塞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直到碳水逐渐让她的血糖水平升上来。

    还差五分钟。

    尽头是一间纯白色的房间。

    还差半个小时。

    时影一边想着，一边看向包裹正面贴着的标签。

    收件人：时影（18）

    等到她把裤子修补好，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颤抖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种久违的激动。

    ——况且似乎也没有必要，时影听机动队说，几个城邦都长得一模一样。

    趁着休息的空档，时影抽空走出后勤队的低矮房子，抬头看向钟楼。塔                                                顶站着几个人，似乎在巡视着整个C290区，又似乎是在远眺C290区周围的荒原。

    即使是这样，时影还是义无反顾地拆开来了。

    成为正式女巫，需要通过女巫塔的小小试炼。

    物品：文件】

    “好的，

    但她拒绝承认自己的恐惧。

    血红色的幻觉立马消失，但是随之而来的晕眩感与呕吐感仍然停留。时影闭着眼睛，使劲咽了几口冰冰凉的口水，把不适硬生生压了下来。

    时影摸着刺痛的大脑，似乎有一根神经被牵引着，生疼生疼。她龇牙咧嘴了一会儿，随后看见前面层层叠叠的方形大门，大约有半个钟楼那么高。

    世界崩塌前，她听说过人类会因为肾上腺素飙升而出现颤抖的症状，这似乎是一种捕猎的本能以及一种应激反应。时影曾经以为，这样的反应永远不会出现在她这样“理性”又“冷静”的人身上。现在看来不是的。

    时影麻木地切着土豆。

    她总算是感到冷了。

    终于有点有意思的事情了。时影心想。

    今天要给晚班的机动队队员煮饭吃。原材料是相当常见的土豆和玉米，以及一些腌制了不知多久的培根，本该是粉色的培根表面已经呈现一种灰红色。

    “唔，是第一次来啊。”她嘟囔了一句，“一会儿会有人给你介绍。请看这里，时影女士。”

    等待的两个小时和在这里的每一天一样难熬。

    表皮上的泥被雪挫过了，但显然没完全洗掉。时影也并不在乎，反正这东西也不是自己吃——更何况，整个后勤队都这样，她何必费心费力呢。

    【刚成年的学徒女巫，

    机械女人点点头，拿上护照。

    还等什么，赶快一起玩吧～】

    这个时间已经不安全了。

    护照第一页，是她的名字与出生日期。

    这么想着，她的目光又落在钟表上。

    也是呢，这个时代还有谁读报纸吗？

    血红色的警告似乎真的如鲜血般正在流淌。

    已经八点半了。

    她正在激动。

    而收件人地址则更加奇怪。

    傍晚时分忽然下起雪。

    她不敢用力呼吸，生怕要用过多的热量捂暖氧气。

    这里有一切你想要的你需要的东西，就等着你用魔法来解开哦～

    时影想，若非自己来自于“旧世纪”，否则也绝对不会认识这个东西。如今的世界只剩下五个城邦，彼此之间隔着辽阔又凶险的荒原，城邦间的走动已成为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立马把信纸扔在地上。

    时影皱了皱眉，只觉得一种近似荒诞的恐怖从心里升腾上来。她觉得，女巫塔或许是一种比自己强大很多的力量。

    但是时影笃定他们什么都看不见，因为四周都是如深海一般的浓黑，只有C290区是这附近的灯塔。

    她的躯体与她的大脑，正因为困在C290安全区而感到困顿与疲乏，几乎已经生锈迟钝了；不过现在，她似乎可以短暂地逃离一下这样枯燥的生活了。

    一本护照。

    隔着玻璃，穿着希腊女神式服装的机械女人对她笑了笑，“欢迎来到女巫塔，请出示您的护照。”

    正这么抬着头，脚下忽然被绊了一跤。

    时影慌乱地把棉布衣服口袋里的护照掏出来，连带着一团黑乎乎的棉线。她随手把棉线丢在地上，却眼见着这团垃圾被白色地面吸收进去。

    “这里是哪里？”她抹了把汗，喘息着问。

    时影摇了摇头，“我要去上个厕所，一会儿进去。”

    好不容易走到窄巷，时影忽然听见准点报时的钟声。她抬起头，看见时针与分针形成了标准的九十度夹角。

    一粒雪就这么落在她的鼻尖上，冰凉地跟她的鼻涕混在一起，几乎要冻成冰碴。时影胡乱地拿衣袖擦了擦，一边抬起头看向惨白里透了点灰绿的天空，只觉得也像是梦魇魔的脓浆，灰的白的混成一团，乱糟糟的。

    自从世界被梦魇魔占领，人类只能蜗居在安全区内起，她就再没回忆起生日；生日是一种和平年代的庆祝，是一种连接着过去与未来的锁链。而她现在既没有过去，也不会有未来。

    一张陈旧的牛皮纸，时影凑近了些还能闻到泥土的腐烂味与陈年霉味，字迹也有些斑驳且歪歪扭扭。这是一封用彩色水笔写的信，似乎用足够绚烂的七彩和足够幼稚的语言来表示出自己的亲切。而这些略显敷衍的邀请，却更像是一种请君入瓮的热情。

    时影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今天是自己的十八岁生日。

    第一次，有人称呼她为“女士”。这是一种神奇的感觉，她隐约觉得自己被重视了。

    翻到反面，还有一串小字，很容易遗漏，风格也与前一页大相径庭。

    ——而这封信掐着时间点，在她生日当天出现在这里，似乎它早已站在时间轴的某个节点，就等着时影自己撞上来。

    再往后翻一页，则是一张粘合紧实的牛皮纸，上面写着一串时间：

    欢迎进入女巫塔！

    从地面传来的刺骨凉意，像是来自于沉睡千年的冰山，就这么一寸一寸侵染了她的肌肉。拍了拍已经冻僵的屁股，撑着地面勉强站起来，包裹里剩下一样东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巨大的推力袭来。

    【学徒女巫请注意：

    是的，跟灰绿色的肉类比起来，这已经足够新鲜了。这些肉是奖赏——机动队今天早上剿灭了一群梦魇魔，已经丢进焚化炉烧掉了，滚滚浓烟让整个C290区都暖和了一新摄氏度。

    时影的手插进口袋，攥紧了护照，能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因为紧张而沁出汗水，滑溜溜的几乎握不住。

    她无需瞻前顾后地恐惧。一无所有的人是没有必要恐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