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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秋屿吃饭时不爱说话,食不言,寝不语,吃饭就是吃饭,也没什么好说的。这张嘴要干的事太多了,他觉得累,不过他今天愿意跟明月说上那么一会儿,不能叫一个半大孩子尴尬。

    明月说:“你真要呀?”

    李秋屿过片刻说:“方便问奶奶的事吗?”

    世界上怎么有这样的人?总是没关系,衣服没关系,车也没关系,明月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

    明月还在思考着他的话,一边想,一边到隔壁找蒲二婶子。

    “有人买鸡,我奶奶没在家。”

    “超级女声是什么?”明月觉得耳熟。

    李秋屿不太懂他好好的突然报名字做什么,笑道:“我姓李。”

    明月低着头:“不好,我成绩下降了。”

    《千里万里月明》

    老汉笑笑的,眼睛不离人:“五毛也成,你都拿走。”

    明月的家有个院子,院门锁着,不晓得杨金凤跟棠棠去了哪里。明月从脖子里掏出毛线绳栓的钥匙,开了门。

    明月脑子里转了几圈:“那你怎么杀?都把你房子弄脏了,要不,我回家给你杀好褪干净送来。”

    “这不是吃饲料的鸡,肉好吃。”明月不大情愿卖给李秋屿,这算什么呀,回头鸡拉他一车,太不卫生。

    明月笑眯眯的,早不哭了,李秋屿以为两个本身认识,随口问说:“菜怎么卖的?”

    说的很有道理,但太难了,明月问道:“你有钱吗?”

    “那我过

    李秋屿惊讶:“多少钱?”

    明月像小狗,叫人摸了头一阵感动,她心底一直渴望的细致的温柔的东西,一下变得很具体,这种具体把魂魄都弄得有些熏熏然,把耻辱都醉溺了。那东西本来是一种感觉,李秋屿对她而言,是感觉本身,他高高的个子,好听的声音,连他的头发丝都在承载着这种感觉。她觉得他也许像某本小说里的人,但又对不上号,没有一本书里的人能比得上他。

    “我也不知道,我每天都想很多事,没用的事,也可能我压根不是学习那块料。”

    李秋屿问说:“是因为奶奶的事情吗?”

    李秋屿发笑:“不至于,哪儿能呢?”

    “老哥,晌午头了,走,请你喝碗牛杂!”亮大爷心情大好,他没白来。

    明月说:“我没有父母。”

    她说得风平浪静,吃肉很香,喝一口汤,就一口烧饼,吃烧饼技巧高明,一粒芝麻都不掉,全在嘴里。

    李秋屿似乎不在意:“没关系,可以洗车。”

    “你也有痛苦的事吗?”

    明月四顾茫然:“没有,人嫌贵,老是压价。”

    李秋屿弯腰:“挺好的。”

    老汉自然是不肯的,明月便把自己刚才剩的半块烧饼给他,亮大爷问明月:“妮儿,光吃的烧饼吗?你来,我领你喝汤。”

    李秋屿问道:“鸡没卖掉是不是?”

    她不声不响看着他,他是天外来客,李秋屿对她是友善的:“不相信吗?我记得去年我说了什么,你就信了,现在你完全可以再信我,你一定能好好长大的。”

    “真不用了,您这么些菜五块钱不贵。”李秋屿不爱跟人来回拉扯,压下老汉的手,老汉说着站了起来,“你看这,这多不好,你这,后生你姓哪个?我姓朱,我叫朱兴民。”

    “你怎么知道?我们只见过两面而已。”

    朱兴民拿着钱,脸上的豪兴变作了窘迫:“我家里老婆子瘫着,全指望我一个,我这上半天也没卖五块钱。”

    李秋屿实话实说:“这个世上,特别有钱的人只是很少一部分,大部分人的生活,都会遇到各种各样问题,但如果你考上大学到城里去生活,至少会比你现在好。所以,无论如何认真念书都是你最好的出路。”

    明月问道:“去县里了?”

    明月不太信,李秋屿看起来干净斯文,她没去过城市,李秋屿在她眼里就是城市,城市是天堂,那里的人们都过着舒服的日子。

    李秋屿说:“这就让我进去了吗?”

    “没通知你父母吗?”

    老汉笑着摆手:“我带家伙了。”他从怀里掏出个馒头,准备就大葱,亮大爷说,“吃这哪管?走,老哥,我请你正八经喝碗汤!”

    明月说:“不怕,杀鸡宰鱼我都会。”

    明月笑道:“你又不是坏人。”

    “我的事是大人的那种事,等你长大了再告诉你,好不好?”

    “没什么可说的,我们家穷,都是女的,打不过人家。”她挠了下脸,好像眼泪把腮帮子弄痒了。

    这车七拐八拐,到了子虚村,道路是窄的,两旁种满庄稼,绿生生遍野,村口落了一地的梧桐花。

    明月心道,他还记得去年的事。

    “不是,去市里了,从县城转的车。”

    明月喃喃:“是不是有钱了,就不会被人欺负,我想有钱,但不晓得怎么变有钱,种地不会有钱的,打工也不会特别有钱,考上大学到城里去会吗?”

    李秋屿这下没法走了,他开着车,跟在三轮车后头,一车的人,都瞪着眼瞧他,明月两手扒住车后箱,一颠一颠的,她时不时抿抿叫风吹乱的头发,也时不时看李秋屿的车。

    这一个安慰说:“没事,人说明年还有,先去打工攒路费,再好好打扮打扮。”

    “我感觉你不是。”

    两人灰头土脸的,一说起明年,眼睛又亮起来。

    她说这话不悲伤,脸上略带一丝木然,与己无关,李秋屿望着明月的脸,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鸡是不是要绑一下?”李秋屿研究起来。

    明月夹到一块羊肉,她吃下去:“我奶奶被人打了,胳膊没好透,没法骑三轮车。”

    “你为什么事痛苦?”

    朱兴民心满意足收摊,推板车回家。

    李秋屿觉得气氛沉重。

    明月还在吃羊肉,羊肉贵,一碗三块钱,再难受也不能浪费。

    李秋屿伸手摸摸她脑袋:“怎么这么悲观?不会的。”

    明月领着李秋屿去找亮大爷,树苗子卖出去了,剩的不多,旁边老汉就没那么幸运,菜没人买。李秋屿一过来,蹲地上的老汉老太太都看他,亮大爷最后几棵树苗子要便宜卖了,正讲价。

    明月眼泪掉进碗里,也是咸的。

    明月见他站大门口不动,有些疑惑。

    李秋屿把纸递给她:“当然,我是普通人,就有普通人的忧愁烦恼。”

    老汉腾手拢了拢,一脸诚挚:“来啦?剩的你要是都要了,给一块钱就成。”他伸出根手指头。

    “李明月!”同学喊起来。

    明月说:“喝过了,大爷,我在这坐会儿,你去吃饭。”

    “要,你是不是要等那位大爷回来称重?”

    李秋屿不好继续问下去。

    李秋屿摇头:“不能靠感觉,你是初中生了要对异性有警惕心,去吧,最好找个大婶大娘一类的过来。”

    明月摸着秤:“我不知道在这儿又能碰见你,其实,我上学期有一次语文考了第一,那张卷子我留着呢。”

    这女孩子跟去年真的很不一样了。

    车窗开着,李秋屿听见了女孩子们的对话,她们竟然跑到市里去参加娱乐节目的选拔,非常有勇气。

    头顶的手都离开了,仿佛还在,明月真想叫他再摸摸发顶。

    李秋屿说:“可以卖给我。”

    那总得说点什么,他又道:“学习还好吗?”

    “你送我的木塔,我把它摆在了书房,别人见了问我从哪儿买的,我说是个很厉害的小姑娘自己雕的,你这么聪明,可能这些事会困扰你一段时间,但别让它一直影响你。”李秋屿劝导时声音格外动听,温柔似春风,要把人吹化了。

    “你家里没大人,像我这种陌生人,还是个成年异性,更不能随便单独领进来。”李秋屿四处看看,这小巷子里还有别的人家,他让明月请个邻居过来。

    她笑笑,拒绝了,她唱歌又不好听。

    “怎么是你卖鸡?大人呢?”

    明月吃惊:“你还是开车吗?鸡会拉屎的,臭得很。”

    明月默默瞅着李秋屿,不晓得在想什么。

    李秋屿笑道:“还会杀鸡?不害怕?”

    李秋屿明了,说道:“您误会了,我不是嫌贵的意思。”他给老汉五块钱,不让他找零,老汉嘴里念叨,“那哪行,我一共然也没卖五块钱的。”

    他因为五块钱,感激得很,把李秋屿弄得都要不自在了,三五块钱对他来说,根本没什么意义。

    李秋屿道:“还行,我是普通人。”

    “唱歌比赛,你想不想一块儿参加明年的海选?”

    蒲二婶子在晾衣裳:“啥事呀明月。”

    明月下车时,从县城回来的汽车停在了身后,跳下两个旧同学,女孩子,穿着满是亮片的牛仔裤,马尾有意歪着扎。

    “我们去参加超级女声海选,人说早完事了,叫我们回家,真是气死了,白起那么早赶车。”

    “我长不大的,也许半路就死了。”

    “我认秤,我就能给你秤,但想给你弄干净,鸡屎真的臭,要是把你熏晕了你没法开车。”

    老汉嘴里的葱鲜到呛人:“乖乖,你这啥都会!”

    她也就有些羞赧地笑了笑。

    “八成是看我们太土了!我们真是太土了!”另一个满脸沮丧。

    她哭也没什么表情,单纯有泪,一边淌着一边不忘捞羊肉。

    “去市里?”

    亮大爷跟老汉客气半天,到底自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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