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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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了线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坠，谢苗儿一边哭一边抬手擦泪, 可哭着哭着, 她忽然又笑了起来。

    至于他的行为落在其他朝臣眼里，是否等同于对安王的态度，就不受她影响了。

    谢苗儿不自在地缩了缩，可是她还记得保持仪态，重新收起下巴，挺直了腰。

    透过笔墨，谢苗儿对他的认识从未间断。

    闻言，陆怀海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他紧攥瓷杯，瞬间明了她想要说的是什么。

    这一世，他不再是天际匆匆划过的流星, 一闪即逝。

    所以陆怀海予她的书信，有时候更像公文，会一板一眼地和她讲他的戎务，还有他做决定时思考的过程。

    她的肩膀微微耸动，紧接着，便将刚摘下的玉镯轻轻放在了桌上。

    他目光宁静，难以从中读出任何情绪。

    ――她不仅想让陆怀海活, 还想让皇帝死。

    原来就是这样的身世，让她不敢和他走到最后。

    她吸了吸气，重新去洗了把脸，又喊来月窗，为她好好地梳妆打扮。

    小姑娘爱漂亮，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他正说着，却见谢苗儿低下头，手也缩回了桌下。

    陆怀海走来时，映入他眼帘的就是这样的一副场景。

    谢苗儿难得如此郑重其事地要她为她妆扮，月窗闻言，打起精神来，拿着牛角梳为她通着头发，边梳边感叹:“您的头发生得可真好，又黑又亮。”

    “这只镯子，我见过的，”她说:“在九年前。”

    不知说了多久。

    不过谢苗儿知道，自己这样的举动，充其量算小小的推波助澜而已。

    再然后，她浅尝辄止地帮了安王几回，换来几个好用的人手，截获了丁彦的往来密信，再以此威胁他，帮忙牵了些线、搭了些桥。

    这一回，他本就不是孤立无援，在知他上书的当日，孟乘、邹若扬等与他同袍而战的故交，同样义无反顾地站在了他的身后。

    这些年，虽然不常见面，但她和陆怀海始终保持书信联络。

    谢苗儿安静地望着镜中的自己。

    谢苗儿不敢再看他。

    反正已经在一条船上了，也无所谓捆绑更深。

    谢苗儿深吸一口气，十指紧扣着彼此，试图获取一点支撑。

    久久听不见陆怀海的回音，哪怕是质疑她发梦、或是斥责她的话都没有。

    正因如此，谢苗儿才敢有那样冒险的举动，不担心日后惹来什么祸患。

    她不敢想，陆怀海听了这些，会是什么表情。

    陆怀海看出了她的盛装，问道:“今日可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见谢苗儿愣愣地看着他，陆怀海轻笑，呼地一下吹走了掌中的杏花瓣，道:“以后有的是机会看，还贪这一眼两眼？”

    她已经遣人和门前的小厮说好了，等陆怀海回来，就叫他来这里找她。

    面前汝窑的小茶杯里，落满了一层藕荷色的花瓣。

    她害怕将一切说出口后，他会就此远离。

    但是她相信, 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

    谢苗儿呆

    那样锥心刺骨的痛楚, 他也不会再经历。

    惶恐不可避免地萦绕在她心间。

    她一直生着病，心脉无力，连带头发也枯黄毛躁。

    文治武功，他并无超然卓群之处，然他知人善任，擅用能臣，不忌讳权柄下放，和他的父皇完全是两个极端。

    她确实在等他。

    可他不是轻易把情绪宣之于口的人，纵然思念也很难付诸纸上，军中生活枯燥乏味，也不像谢苗儿一样有大把琐事可以分享。

    浙商行会打算送两个道士进宫，以讨好沉迷神仙术法的皇帝，她出重金，整件事便由她操办。

    她粉云般的身影，几乎要和花树融为一体。

    事实上谢苗儿也没有做什么，正常从知名的道观里挑人，只不过，“一不小心”让这俩道士知道了五石散的妙用。

    她害怕到指尖都在抖。

    陆怀海盯着她交叠的手背，道:“你说。”

    她把目光转向了安王。

    微小的改变，就足以引起不知名的风暴。皇位之争的赢家最后到底会是谁, 她并不那么笃定。

    仿佛只要她不踏出这一步，什么事情就都不会发生。

    可她的理智知道，他不该一直被她瞒在鼓里，他有权在知晓一切的情况下……做出选择。

    几片杏花刚巧落下，谢苗儿有所察觉，微微偏头，正要抬手去拂，却被陆怀海起身抢先一步收入了掌心。

    她怕自己被当成怪物，她怕自己的心意不纯洁。

    茶满七分。

    月窗不知她的心事，她的手伸向妆奁，问道:“今儿用哪根簪子好？”

    谢苗儿觉得他不配。

    她做了两件事情。

    其实她的头发不是这样的。

    夙愿得偿，应该高兴才是。

    其实对谢苗儿而言, 知道历史会走向何方, 并不是她敢做出这样冒险举动的原因。

    “平日在你面前总是太随意，”谢苗儿语调轻柔:“也想叫你瞧瞧，我打扮起来是个什么模样。”

    微风徐来，吹散了天边的云彩，日光愈盛，把单薄的杏花瓣儿照得几近透明。

    或许是因为世间在乎的人事多了许多，过刚易折，已经是离他很遥远的形容了。天时地利人和，他终于是走向了不同的道路。

    陆怀海单手支腮，深深望向她的眼睛:“我很高兴你能同我说这些。”

    朝堂之上，所谓党争和流氓地痞打群架也无甚区别，打群架比的是谁人手多、谁武器利，党争亦然，套了个唬人的皮，实际上，还是比谁党羽多、谁势力大。

    属于他的篇章, 会有更多辉煌的可能。

    时值春日，她换上了衣橱中最鲜嫩的裙衫。

    可眼睛却没有再看他了。

    于是，星牖花了很大力气，替她的小主人寻了很多法子来养她的头发，才终于让它乖顺许多。

    这个念头的强烈程度，随着时间的推移与日俱增。

    谢苗儿喃喃道:“你……没有什么想说的？”

    等一切尘埃落定吧，她想。

    是她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越来越贪心的。

    她甚少梳这样繁杂的髻，是以倒茶的时候，纤长的颈子显得有些僵硬。

    平心而论，如果有人带着对她的全部了解，一点点走进不设防的她心中，等她知道真相，恐怕很难不介怀。

    一点也不配。

    可是谢苗儿人都恹恹无力，再如何将养，也没办养出太健康的头发丝儿。

    可偏偏这样荒谬的话，正好能将她这些年露出的端倪串联起一条完整的线。

    后院里种了一棵只开花不结果的杏树，谢苗儿在树下摆开了小桌，慢吞吞地沏着茶。

    她最初的愿望，不只是看着他渡过难关吗？

    是个人都会觉得她说的这些话太荒谬。

    她垂下眼眸，无比清晰地将一切和盘托出。

    原来这就是她保守多年的秘密。

    那样一个忠奸不分、残害忠良的人, 凭什么可以安安稳稳地手掌天下大权，想做什么做什么？

    她能够察觉到，他的行事作风，已不似史书记载中那般过于刚硬，带着不管不顾的味道。

    杏白的窄袖，淡粉的比甲，配上滚了三道绣边的百迭裙。

    苦等的人来了，谢苗儿只矜持地抿唇笑笑，示意他坐下，为他斟茶。

    她说:“潜渊，我有话和你说。”

    谢苗儿想得入神，感慨良多，眼泪不知不觉已经干在了脸上。

    就因为他是皇帝吗？所以赏也是恩罚也是恩？

    谢苗儿使了一个偷换概念的小花招。她并没有让丁彦去做什么明确立场站边的事情，只不过是让他游说了一些人，一齐声援陆怀海那封谏言的奏疏。

    尘埃落定的那天, 谢苗儿没忍住，痛哭了一场。www.yyun.net

    她甚至觉得，这个脑子和心眼一起坏掉的皇帝，连采纳陆怀海谏言的资格都没有。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反过来也是一样的。当赞同的声音足够大，那么反对便是一件值得斟酌的事情。

    历史中安王继位后, 改号宣乐，虽然为后人津津乐道的，是他那些混不吝的行径，但在轻浮浪荡的事迹外，没人会否认，他是一个中兴之主。

    就算对她已经无话可说，那关于他自己的部分，他都半点不震惊吗？

    他不自觉放轻了脚步，朝她步步走近。

    所以，谢苗儿给自己设下了最后的界线。

    谢苗儿轻垂眼睫，不说话，只盯着自己的鞋尖发呆。

    谢苗儿揪紧了自己衣角和袖摆，瑟瑟地抬起头来。

    属于她的分岔路口，也该来了。

    谢苗儿都做好了被他打断的准备，但他没有，只看着她，一言不发。

    谢苗儿指尖轻抚过那支衔月的玉兔簪，月窗心领神会，拿起它，还道:“奴婢清晨听柏舟说，陆大人有要事要走动，不过应该午前会回来。”

    “有。”不知是不是受了她的谨慎感染，陆怀海的声音也放轻了。

    困扰她多年的梦魇，终于在此刻烟消云散。

    一字一顿，事无巨细。

    真正决定陆怀海命运走向的，是他自己。

    迈出了开放第一步的皇帝，经过历史的检验，也是功绩一桩，她可不想后世再想起长平帝, 把他和明君等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