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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似方才李永芳从他表情里读到的猜想,都是李永芳一厢情愿的幻觉。

    可若是八旗有朝一日开始打败仗,分饼的矛盾就凸显出来了。

    范文程早就窥破了这一点,李延庚是他李永芳血脉的延续,更是他内心行为的延伸,李延庚支持汉人,他李永芳就不可能反汉。

    “四贝勒黄台吉领正白旗有二十五票,我家主子领镶红旗是二十六票,加起来就已经是五十一票了。”

    李永芳“呸”了一声,道,“我听不明白,你还拉我和佟养性下水?”

    努尔哈赤能放着他李永芳不处理,是因为鞑子不懂天伦,是因为努尔哈赤生来就没有享受过父爱。

    范文程微笑道,“因为支持了两黄旗的六十票,顶多是锦上添花,而不支持两黄旗,则是对四贝勒的雪中送炭,所以四贝勒为此开出的筹码,一定会比阿济格三兄弟要高。”

    总之这后金的规矩还不像大明那样稳定单一,大汗不一定就只有一个。

    “接下来我再跟你算四大贝勒,大贝勒代善所领的正红旗是二十五个牛录,其子岳讬所领的镶红旗是二十六个牛录,二贝勒阿敏所领的镶蓝旗是三十三个牛录,三贝勒莽古尔泰所领的正蓝旗是二十一个牛录。”

    努尔哈赤一生中仅有的“父爱”都是从李成梁那里获得的,他从情感上来说相当于是一个“残疾人”,是不能理解正常父子间那种隐秘而微妙的、由血脉相连而形成的心灵相通的。

    “人的情感都是向下一代传递的,尤其是在这种争权夺利、生死攸关的大事上,儿子可能会反对父亲,但是父亲总是会支持儿子的,即使表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心底里却是向着儿子的。”

    佟养性重新拿起筷子涮了一大块鱼片,亲热地放到岳讬碗里,“就算入了关,也还有打不完的仗,您总有一日会是贝勒的。”

    范文程半是讨好半是认真地道,“能,主子爷,奴才向您保证,主子爷在将来一定会当贝勒的,入了关也是贝勒。”

    “那么这样一来,二贝勒与三贝勒谁都不靠,只要四贝勒能从大贝勒代善的正红旗,与杜度的镶白旗中争得其一,就能在八旗中获得最大数量的牛录支持,从而成功取得汗位。”

    四大贝勒按月分值,后金一切机务,皆令该月当值贝勒处理。

    汉人总讲要立嫡立长,蒙古人的传统却是“幼子守灶”,或者像蒙元那样分封出四大汗国。

    范文程淡笑道,“李额驸,这就是你不了解人情了,自古父亲和儿子闹不和,结果总是父亲先原谅的儿子。”

    范文程笑道,“不,不对,应该这样算,是正红旗的二十五票,加上前面的五十一票,总共是七十六票,超过两黄旗十六票,即使大福晋阿巴亥能替阿济格三兄弟争取到镶白旗的十五票,那也比四贝勒少一票。”

    李永芳望着不远处一丛丛执刀巡逻的金军士兵,吐着白气儿道,“老范啊,你这是在玩火你知道吗?”

    范文程又磕了一个头,这才一骨碌地爬了起来,他脸上的笑容丝毫不败,奴才该怎么笑他就怎么笑,“奴才告退。”

    “所以汉军、蒙军都不管,朝鲜将来是什么反应也不算,我现在就跟你论论这八旗里的态度。”

    范文程道,“大汗手里的那两黄旗的六十票其实不必去管它,咱们先把两黄旗搁在一旁,就算余下那六旗的票数。”

    “只要四贝勒能争取到最多数量牛录的支持,那就可以当汗王,剩下不支持四贝勒的旗主,只要让他们各自为政,彼此间互不服从即可。”

    “四贝勒黄台吉所领的正白旗是二十五个牛录,大汗的另一位长孙杜度所领的镶白旗是十五个牛录,现在四大贝勒地位等同,彼此间不分上下,那无论怎么看,都是能拥有六十个牛录的两黄旗占上风,那这不就相当于是大汗亲自指定的汗位人选吗?”

    腌了两季的酸菜在锅里散发出发酵的气息,这种气息从嗅觉氤氲到味觉,让李永芳感到唇齿一阵阵地发酸。

    范文程笑笑,接着举起手来,冲远处一个相熟的女真将领打了一个招呼,“嗳,那咱们就用明国的‘票拟’来算,一个牛录算一票罢。”

    李永芳一时气结,这一刻,他倒真心希望大金能顺利攻下宁远城,这样他李永芳就清白了,就不会被迫两面三刀,总是被当作一个受鞑子蒙骗的反面角色,“你有没有‘拉人下水’,你心里没点儿数啊?”

    尤其是后金在辽东屡战屡胜,频繁扩张之时,饼越做越大,分饼的问题自然也一时被掩盖了起来。

    范文程吐出两个字,道,“未必。”

    “大汗之所以现在自领两黄旗,无非是因为这三兄弟年纪太小,多尔衮十四岁,多铎十二岁,大汗怕这两位阿哥不能服众,等到将来这两位阿哥长起来,那这两黄旗六十个牛录的归属问题就是板上钉钉了,所以阿济格三兄弟加起来就有六十票。”

    太明显了,废黜代善这件事发生在万历四十八年,这一年阿济格十五岁,多尔衮八岁,多铎才六岁,根本不可能亲身去“共议国政”。

    范文程笑了笑,道,“李额驸说什么呢?奴才怎么听不明白……”

    范文程目光辽远,这回轮到他看也不看李永芳了,“李额驸,你这就是有点儿‘汉人思维’了,我大金没有立嫡立长之说,更不一定是上一任大汗指定下一任大汗。”

    两人无声地走了一段路,行至一处空旷之地,范文程侧过身来,朝李永芳道,“就送到这里罢。”

    岳讬笑笑,好像刚才的一问一答都是再寻常不过的军中问话,“行,李额驸有心了,这鱼我给你留着,一会儿你再回来继续吃啊。”

    努尔哈赤这样做,显然就是为了给这三个儿子积攒政治资历。

    李永芳问道,“这是为何?”

    范文程笑吟吟地不接话。

    这种制度于汉人而言是不可思议,鞑子却觉得是顺理成章。

    范文程与李永芳一前一后地出了军帐。

    李永芳笑问道,“可是大贝勒代善与你家主子岳讬已经父子分家了,你怎么能确定四贝勒一定能争取到正红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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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当然不是去大汗王帐的路。

    李永芳道,“我大金是马上打下来的江山,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基业,至于汉人支持不支持,那都无关紧要,主要还是看八旗在谁手里,谁手里的人多,那就该听谁的话。”

    “二贝勒阿敏是大汗的侄子,他的生父舒尔哈齐已经被大汗幽禁而死了,他没有资格继承汗位,所以四贝勒只要许诺其将来在大金国中地位不变,他就不会冒险去支持阿济格三兄弟的两黄旗,同样道理,三贝勒莽古尔泰亦是如此。”

    “毕竟现在四大贝勒均分大权的政治格局已经确定了,如果二贝勒或三贝勒投靠了阿济格三兄弟,那么这个平衡就会立刻被打破,阿济格三兄弟的两黄旗独大,这是四大贝勒中谁也不愿意见到的局面。”

    不知怎的,范文程气定神闲的语气,愣是弄得李永芳牙痒痒,“那你加一个给我看看。”

    四人所享受的礼节都是均等的,譬如皇太极临朝时,代善、阿敏、莽古尔泰三位贝勒便并坐皇太极左右,同受臣属朝拜。

    “二贝勒和三贝勒是宁愿靠手中的镶蓝旗和正蓝旗维持大金的现状,照样像之前一样,有权与四贝勒一起共议国事,也不愿意轻易屈居于两黄旗之下。”

    “虽然每旗原则上应该包含二十五个牛录,每个牛录有三百人,共计七千五百人,但是实际上,现在每旗的牛录数量都是不一样的,也都不是固定的。”

    李永芳见他左右不承认,也再不与他在这个问题上打太极,“大汗显然是想传位给阿济格,这你不会看不出来罢?”

    李永芳搁下筷子,站了起来,一把披上皮袄,“我替和硕额真送送他。”

    天启元年再加封的四大和硕贝勒,即是四大贝勒均享后金大权。

    他知道范文程不仅仅是在预言代善会跟着岳讬一起支持皇太极,而是在影射他李永芳和他儿子李延庚之间的分歧。

    天阴得反常,脚踏在地上就是一声脆响,好像辽东境内的所有生灵都被冰雪冻成了标本,又被一个个路过的人类踩得粉碎。

    岳讬咬了一口鱼,不答佟养性的话,反朝范文程问道,“宪斗啊,你说说,我将来能当贝勒吗?”

    李永芳道,“哦,镶白旗十五票,加上前面的五十一票,那就是六十五票,的确超过了两黄旗。”

    他的儿子李延庚为了汉人不受压迫而反对大金,难道他李永芳当真对汉人在金国的处境无动于衷吗?

    李永芳道,“现在大汗麾下的正黄旗与镶黄旗,一共有六十个牛录,这六十个牛录将来一定是会分给阿济格、多尔衮和多铎的,他们三兄弟是一母同胞,大福晋阿巴亥又正值盛年,你是绝对离间不了他们的。”

    李永芳侧过身去,跟着

    范文程道,“依奴才所闻,宁远城内的西洋大炮确为明国的新式装备,李额驸又不是知情不报,哪里来的‘拉人下水’一说?”

    一只苍鹰盘旋着飞过,在空中留下一串尖锐洪亮的鹰鸣声。

    岳讬又咬了一口鱼,笑呵呵地道,“算了,有喇嘛给我算过命,我跟这关内八字不合,你这奴才,就会捡好听的说,行了,你别跪在这里伺候了,快给大汗报信去罢。”

    “依奴才看,我大金将来的汗王,必定是像昔年蒙元一样,从忽里勒台大会中推举选出,所以这八旗的态度,应该作加法,而不是除法。”

    李永芳一下子涨红了脸。

    他早该看出后金内部的分裂的,努尔哈赤废黜代善的太子之位,另外加封子侄为和硕额真,就是想要抬高十二阿哥阿济格、十四阿哥多尔衮、十五阿哥多铎这三位由现任后金国母阿巴亥所出的儿子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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