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第 1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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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光帝颧骨上的潮红渐渐褪去，显出苍白如纸的面色来，令人瞧着触目惊心。

    明光帝用滚烫的掌心抓住凌江礼：“我知道，此次急招你回来，你心中始终有怨，故而一句都不说，便是我寝殿中闹成这个样子，你也不多问一句——”

    这些年凌江礼时时写信劝明光帝，虽不敢直接这样说，那用词也显而易见对吃丹药是不赞同的，可是明光帝偏信，现在这丹药让明光帝恢复了力气，凌江礼更不好说什么了，只想着若此事能平安度过，定要劝阻明光帝戒了这虎狼之药。

    龙案前，兄弟俩打成一团，仿佛前世的仇人，龙帐里，四皇子守着父皇，倒有了点父子温情。

    凌江礼身子一僵，忙用力去推：“父皇！”

    走了，他大不了一走了之，就算新帝登基，也不好明旨杀兄弟，他父皇却不可能再活着了。

接二连三，一封又一封书信从京中传来。

    凌江礼笑了下，视线没有看向他父皇：“……父皇不是早说过我像我娘吗？”

    此时，明光帝已经气若游丝，说不出话来，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朝刘福生使了个眼色。

    凌江礼扯了扯嘴角：“我就从未梦见过娘，便是梦见了，我也记不得娘的样貌。”

    还没等喊第三声，大太监刘福生的声音就从门外传来：“奴才在这里，皇上，奴才在的！”

    刘福生用力点头：“圣上放心，都安排好了！”

    听闻此言，明光帝的精气神一下散了，眼神也变得涣散起来，盯着床帐某一处，仿佛看到了什么人，要伸手去握，那手举起半空又重重落在床榻上。

    “父皇！”

    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明光帝那大印刚按下去，大皇子拿着诏书正准备仰天长笑的时候，太子忽然大喊着父皇，父皇儿臣护驾来迟，带人冲进寝殿。

    龙帐外是你死我活，龙帐内却是脉脉温情。

    这时刘福生已经小跑至帐前：“圣上，奴才来了——”

    之后就是国丧。

    “这都什么时候了，父皇您还关心这个，父皇若疑心孩儿，等此事了了，孩儿定巨细靡遗说与父皇听，有话先出去再说成吗？”

    话音未落，就被老四打断：“父皇你想说什么？如今这个情形，儿子怎可能单独走。”

    许是过于震惊，明光帝意识清醒了些，虚弱着声音对老四说：“床后有条密道，是通向冷宫的，你悄悄从密道出去，冷宫里有衣服和令牌，你……”

    但四皇子只是个文弱之人，大皇子孔武有力，一只手就把四皇子打晕，强挟了明光帝起身。

    太子张嘴就要喊人。

    叶峥除开那些冠冕堂皇说的什么授天承运之类的溢美之词不去看，把这些信连起来看，大概拼凑出了一个过程。

    叶峥一看心里就咯噔一声，这个“守着朕”可不是说让良妃守灵，是很明显的让良妃殉葬的意思。

    “你能信任朕，就这么伶俐着回来了，朕略有不满，却又有点开心，不满你妇人之仁，又开心我儿敦厚，便是父皇立时死了，你也不会让这宫廷血流成河……”

    只听一声长呼：“圣上驾崩了——”

    凌江礼叹了声：“不说这个了，父皇，我先带你离开。”

    但他又对此嗤之以鼻，术士方士之说凌江礼是不信的，若人真能成仙，那烧丹老道何不自己腾云西去，还要留在凡间听帝王差遣，无非是些老骗子罢了，开的所谓丹药，也是些虎狼之药。

    大皇子趁明光帝意识不清的时候混入寝殿，拿出一份传位昭书，强挟着明光帝起身，要他在诏书上加盖龙印。

    但据专人查验，这布条无论是颜色还是用料，都和专门用作圣旨的那种有所偏差，因是有人假做圣旨，匆忙中没有注意细节之故。

    随着刘福生跑进来，殿外同时冲进一群全副武装的羽林卫，长木仓指着还在地上的太子和大皇子。

    对峙中，太子一把抢过那张改了印的矫诏就要撕毁，大皇子劈手去夺，二人滚作一团，是丑态百出，谁也顾不上一旁倒在椅子上的明光帝了。

    除开驿站送来的通知书表，还有各地商队的，镖局的，还有周纪明谢元德的还有闵良骏的，不约而同都是说的这件事。

    新皇一锤定音：先皇过世，大皇子和二皇子过于悲痛，以至得了失心疯，着太医好好照料，为保证养病安静，无事不得随意探视，也不许两位皇子随意出门，以免病情加重。

    叶峥还从闵良骏的书信里看到一个细节。

    又怎会突然出现。

    明光帝眉心深深两道褶，颧骨潮红，倏然长出一口气。

    “朕醒来就觉得，你娘定是久不见你，想你了，便把你召了回来。”

    话音未落，却是咳出一口血来。

    明光帝眼神重新聚焦到凌江礼身上：“听闻你在雁云州的事迹，朕心甚慰，后来朕做了个梦，梦见贞儿，她穿着一袭白衣，到朕跟前翩翩起舞，跳完舞就一脸气恼地看着朕，质问朕为何把你打发到雁云苦厄之地去了？”

    四皇子顺着指示摸出个匣子，这匣子眼熟得紧，正是明光帝放仙丹的，此刻打开，里头正有指肚大一丸赤红色丹药。

    经过太子和大皇子一番撕扯，那矫诏的布料已不成样子，上头的字迹也看不清了。

    三月里，大约就是他和云清办着余衡陈风婚事的那个点上，宫廷内发生了一次剧变，其实说起来很老套，就是大皇子太子，联合武内务省侍卫和兵马司，发动宫变，那时候明光帝对外的形象是已经病入膏肓。

    明光帝捏着四皇子手，不让他扶起自己：“不，朕现在就要听。”

    刘福生不是早被拖下去押起来了？

    药一下肚，明光帝的气立刻就顺了，脸颊上也泛起淡淡红晕，仿佛力气重回身体里。

    不知是否体温过高，明光帝眼底浮现血丝，他一把拉住凌江礼手腕：“朕明明给了你那么好的机会，你为何要白白放过，就像这么多天，朕放松宫禁，任由人在寝殿里进出，他们私下里俱有动作，唯你还是一言不发，你如此妇人之仁，叫朕怎么放心得下？”

    明光帝的身子却已软倒，整个人跌在榻上。

    凌江礼扶着明光帝靠墙坐好，眼角留神着外头：“父皇，您可是能走动了？若能坚持一下，趁现在没人注意，我们一起走密道出去！”

    明光帝说这话已用了十分力气，说完捂着胸口呼哧呼哧急喘，手颤巍巍抬起，指着是枕头内侧地方。

    不知忆到何处，明光帝眼里起了些泪花，不过只是一闪而过，他又变回了那个垂暮的帝王。

    据在场的人说，听闻此诏书内容，太子和大皇子俱不肯信，二人撕扯着一张破破烂烂的黄布条，说刘福生的圣旨是假的，这上头才是真的，上头写的是自己的名字。

    在那之前，明光帝贴身太监刘福生拿出金盒中的诏书，是明光帝生前遗留的最后一道圣旨，传位于皇四子凌江礼。

    刘福生两行眼泪留下：“圣上，圣上——”

    咳嗽了一声又道：“圈在府里那两个，更加没能力同你争什么。”

    四皇子只是晕了一下，很快从晕眩中醒来，第一时间就去扶龙椅上的明光帝，带着父皇悄悄退至龙帐后，用身体挡着明光帝，不让人伤害他。

    明光帝面上带笑：“你娘过世的时候你那么小，如何会有记忆，但朕却是分毫没忘的。”

    但是后来，良妃并没有殉葬，新帝在刘福生说完明光帝遗言后立马描补了句，把殉葬歪楼成了守灵

    说是当日大太监刘福生还说了句，圣上临终前说喜良妃秉性恭顺，着良妃守着朕。

    龙案前有半盏冷茶没被刚才的动静泼掉，此刻那边撕打的人顾不上这里，四皇子伸手取来，伺候明光帝服了药。

    不会让他就这么不明不白……

    明光帝却摆摆手，要把话一气儿都说出来：“一会儿你就告诉他们，朕喜良妃秉性恭顺，能体朕心，就让良妃守着朕吧——咳咳咳咳——”

    听到刘福生的声音，太子和大皇子的动作不由一顿，这才注意到殿内殿外实在太安静了，他们安排的人呢？

    明光帝知道自己情况不好，忽然高声呼唤：“刘福生，刘福生！”

    太子还色厉内荏，厉声呵斥：“你敢用木仓头指着孤？好大的胆子！”

    凌江礼却看得心跳连连，他有一定医药常识，但凡补身丹药，必是徐徐温补，便是治病丹药，也是病去如抽丝，哪有这样立时见效的，莫非真是老君仙丹不成？

    本就充满着算计与被算计的大皇子太子联盟立刻宣告破裂，太子带来的侍卫把大皇子按到在地，大皇子的忠实下属又把寝殿围了，喊话太子放了大皇子，不然今日谁都走不出去。

    明光帝指着账外说：“那两个丑态百出的，再不成器，却也是你骨肉至亲。”

    彼时四皇子正在给明光帝侍疾，自然是不能置之不理。

    “父皇，你歇一歇，先不要说话了。”

    形势瞬间逆转。

    明光帝却摇摇头，反而看着凌江礼，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是带着私兵回来的吧，为何后来又将三万人留在中途，单枪匹马进京呢，你就不怕？”

    凌江礼沉默几秒，只得简洁说一句：“怕，但我信父皇，若京中真有事变，孩儿相信父皇定会遣人通知我。”

    半晌，明光帝的声音有些颓唐：“是，我儿像娘，不仅眉眼像，性子也像，朕依稀记得，当初你娘就是这样善良又敦厚的女子……”

    巍巍宫廷，森森宫禁。

    听了这句话，明光帝的声音低了下去，目光落在凌江礼脸上，仿佛要透过这张脸，看到故人样貌似的。

    羽林卫统领冷冷道：“莫要白费功夫了，殿外贼人，已被末将悉数拿下，待圣上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