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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江静薇似是很沉默,一路上只孙云儿一个人吱吱喳喳,连翘在旁边早察觉出异常,眼睛都快眨得抽筋了,不料自家主子还是自顾说说笑笑,反倒是星儿,迎着她的眼神,不住左右打量。

    至于张贵妃,终究不够稳重,再加上外头的事……

    不过,何礼分明记得,皇上当日从大罗美人屋里出来,也是这样吩咐的。

    娘娘们使计争宠,有时这个和那个互相排挤,有时那个和这个又互相联合,皇上全都看在眼里,只是懒得搭理。

    “妾想送给江才人,她待妾一向很好,送了我不少好东西,如今我得了好的,我也想送给她。”孙云儿说完,又添补一句,“妾听说御赐之物不可随意送人,所以斗胆问一问皇上。”

    孙云儿看一眼那空空的凤座,总忍不住想起早夭的大皇子,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后宫嫔妃所关心的,一是自身荣宠,二是家族兴衰,眼下的江静薇,显然是为着前一条。

    连翘使了半天眼神也没得到主子回应,只好尴尬地冲星儿笑一笑,无奈地低下头去。

    竹影应了一声,轻轻福一福:“奴婢恭送张贵妃和众位主子。”

    既是如此,不如替自己争上一争。

    连翘手里服侍皇帝穿衣,看着自家美人又懒起,不由得急出一身汗,不动声色转到皇帝侧面,对扇儿使劲努一努嘴。

    这话无人敢答,恨不得全变了聋子哑巴,然而皇帝还是说下去:“后宫,也该起些波澜了。”

    倘若是对着旁人,她自然有好些场面话,对着江静薇,却不好意思过分作态,只轻轻咳一声:“姐姐昨夜……是不是因为白天走困了,所以睡不着?

    不过,皇后是太后亲自挑中的儿媳妇,出身百年世家王氏,又与皇帝互相扶持着入主皇城,她的份量,又岂是旁人可比的。

    这份热情,无非是为着皇帝昨日的召幸,孙云儿心里明镜似的。

    小罗美人笑着嗔一眼姐姐:“瞧姐姐说得,仿佛孙美人是个馋猫似的。”她说着,轻轻摇一摇孙云儿的胳膊,“孙美人家常爱出去逛的,一定知道哪里有好景致,不妨带我们去看看。”

    自从决定争储起,他就只知道埋头办事,不曾抬头望过天了。

    大罗美人热情地解释:“妃嫔头次事侍寝后,照例有一道补养药膳,贵妃娘娘特地吩咐一声,今日妹妹要饱口福了。”

    虽然明白,却不知怎么拒绝,孙云儿最不擅长的,就是拒绝。

    幸好唐孝伶俐,替何礼答了:“回皇上,张大将军一早派人进宫禀报,说他旧疾复发,难以起身,徐首辅已派太医去了,后头的事,奴婢就不知道了。”

    皇后消极避世,如今除了年节庆典这样的大事肯露面,平日只对六宫之事放任自流,张贵妃辛勤操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太后却一字不提,张贵妃不生气才怪。

    扇儿会意,上前用力摇一摇孙云儿:“美人,美人!”

    这话出来,别说是何礼,就连孙云儿自己,也愣住了。

    孙云儿没去慈安宫拜见,然而稍一思索,也明白了这话的意思。

    “朕是问你,方才孙美人说的话,是为了和江才人互相扶持,还是纯然发自内心呢?”

    看着皇帝将要出门,孙云儿咬牙上前:“妾斗胆问一句,皇上赏的衣饰,妾能不能拿来送人的?”

    皇帝看一看孙云儿梳妆妥当,才扬声唤了何礼进来:“孙美人的衣裳头饰都不鲜亮了,叫下头给孙美人挑一批好的衣料首饰来。”

    何礼也在一旁笑着凑趣:“好叫美人知道,不可送人的御赐之物,是指记档的奇珍异宝,衣料这样的小东西,自然是随美人心意,想送就送了。”

    皇帝的一颗心,多年来一直吊得紧紧的,到了那个娇俏可人的孙美人处,听了一大堆傻乎乎的大实话,他只觉得前所未有地轻松。

    妃嫔间送礼的事,何曾到过皇帝面前,他笑一笑,和声问:“你要送给谁?”

    今日大小罗美人没急着先走,一边一个挽住孙云儿的胳膊,齐齐架着孙云儿往前走。

    后宫之事,除开皇后那里,其余各宫,于皇上来说都是小事。

    有人来唤时,孙云儿还睡得酣沉,听见耳边有人叫起床,只当是清风拂过,侧个身就接着睡。

    大罗美人的嘴闲不住,见孙云儿多看一眼张贵妃,便悄声地嘀咕:“昨儿在慈安宫,太后一个字也不提上头那一位的功劳,她回去可不要气坏了呢。”

    幸好星儿到了面前:“孙美人,我们才人想请教你针线,不知你是否有空。”

    就连新得宠的江才人和大罗美人,也没得皇上多琢磨一星半点,如今这一位孙美人,到底有何特殊。

    孙云儿点头应了:“哎,多谢何公公指点。”

    何礼心里一个激灵,抬头看一看皇帝,却只看见一张面色平静的脸。

    皇帝却沉默半晌,不知在想些什么,隔了许久,又不提后宫的事了:“张灵均可在御书房候着了?”

    连翘应了一声,心里不知多高兴。

    今夏才入宫的秀女,秋季才领的新衣,穿着打扮不说是十成新,也该是九成九,怎么可能衣饰已经不鲜亮了。

    《秀女后宫升职记》

    孙云儿平日就懒怠起床,这时试着睁眼,一双眼皮子却是又酸又重,翻个身向里,险些又睡过去。

    何礼忙不迭应了:“是,奴婢明白,孙美人那里的东西,皇上可有什么话要嘱咐?”

    孙云儿如蒙大赦,轻巧挣脱了大小罗美人的束缚:“有空的,有空的!”

    探头一瞧,皇帝正由连翘服侍着穿衣,孙云儿连忙取过自己的衣裳,飞快地打扮妥当。

    今日主子天一脚地一脚的,把何礼绕得直冒冷汗,他一大早就去候着御辇起驾了,还不曾问过御书房的事。

    “恕奴婢直言,江才人的出身、位份,还远远用不上孙美人来提携,反过来说,孙美人先前一直无宠,江才人也不会刻意栽培她,奴婢想,这二人应当是真心结交的。”

    她所得到的宠爱,不过是寻常,并不是独一份。

    何礼想到这里,说话的语气略带了三分郑重:“依着奴婢的浅见,孙美人并不是与江才人互相扶持。”

    孙云儿再单纯,也隐约猜出来,皇帝待自己,或许是有些宠爱的。

    孙云儿有些不自在,却不知怎么开口。

    自何礼向下的随行太监,一个个把嘴闭得好似蚌壳,一声不敢吭,御辇和仪仗浩浩荡荡,安静到了御书房。

    何礼在外头已恭候许久,听见皇帝出声说话,便隔着门高声问一声:“皇上,内阁和六部的大人们已经在建章殿等候了,您是不是现在就起驾上朝?”

    他说到一半,略停一停,偷偷瞥一眼皇帝的脸色,见皇帝还是面色淡淡,只好又再说得细一些:

    皇帝并没等着孙云儿来服侍,很快就穿好衣裳,见扇儿笨手笨脚地给孙云儿梳头,扯得孙云儿悄悄咧嘴,知道这小丫头不是平日服侍的,便对连翘一挥手:“你去服侍你家美人。”

    皇帝不意是这样的小事,不由得笑了:“孙美人真是赤子之心。”

    皇帝沉默片刻,轻轻摇摇头:“尾大不掉!”

    孙云儿还未得过张贵妃如此关怀,闻言受宠若惊:“是,妾多谢娘娘关怀。”

    到了晴芷宫的侧殿,分了座次一坐下,孙云儿才发觉,江静薇今日多擦了脂粉,却掩不住那两个青黑的眼                                                圈。

    另一头的永宁宫,也是一样的气氛凝滞。

    此情此景,只怕是傻子都能看出来,皇上是心疼自家美人的。

    她心里先是一喜,不知怎么又想到了那日大罗美人头上超出份例的一支珠花,顿时又有些沮丧。

    原指望皇后与他并肩而立,谁知道皇后沉溺于丧子之痛不能自拔,竟连皇后的职责也不顾了,他只觉得失望。

    孙美人亦非毫无心机之辈,就好比方才,她在自己面前说要送东西给江静薇,这便是讨巧了。

    皇帝不知多久没抬头看过朝霞了,这时一见,不由得神清气爽,满心畅快。

    他自来敏锐,一下子就明白,自己心里突如其来的松快,只怕是因为昨夜的佳人而起。

    何礼恍若大悟:“哦,皇上问的是这个……”他脑中一边飞快地思索,一边对那位孙美人起些莫名的敬意。

    自家主子生来就是凤子龙孙,除了先帝,何时揣摩过别人的心思了。

    谁知脑中一个激灵,忽然想起昨日侍寝,连忙一个骨碌坐了起来。

    何礼不敢轻易开口回答,只打个马虎眼:“奴婢不明白皇上的话,还请皇上明示。”

    皇后依旧告病,上头凤座空空,张贵妃领着众嫔妃喝茶,然而神色却不是孙云儿记忆中的轻快。

    究竟有多久,他不曾这样轻松了?

    皇帝不知想到什么,脸上笑容倏然淡了,侧过头来:“何礼,你说,孙美人方才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自然了,何礼还不至于蠢到揭破这一点,只笑呵呵应了下来:“是,皇上。”

    出得门来,张贵妃对孙云儿微微颔首:“孙美人昨夜服侍皇上辛苦了,午膳好好用。”

    皇帝“嗯”一声,忽地来一句,“给孙美人的东西,精心着些。”

    今日张贵妃心绪不佳,便没拘着妃嫔们多等,一道茶过后,对边上的宫女道:“竹影,皇后娘娘凤体违和,要好生歇息,我们这就告退了。”

    御辇出得门来,天边万道瑞霞簇拥着朝升的太阳,光耀无比。

    皇帝要宠一个女子,便是指鹿为马,旁人也无话可说,更何况是赏赐一批新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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