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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有维终于开口了,说的话,却还不是孙太太想听的:“理是这么个理,可是老天爷给福气,偏生叫云儿中选了,咱们哪能拦了孩子的前程。”

    孙太太心头的火又冒了上来,不由得霍然起身,直直看向丈夫:“老爷,你自来不疼云儿,只疼庶出女儿们,这也罢了,各人的孩子各人疼,我自己疼云儿就是,你若说旁的我也认了,都这个节骨眼了,还拿孩子前程说话,简直是笑话!”

    不待喜鹊回答,孙有维便快步向上房走去。

    孙家祖上也是煊赫过的,然而早三四辈就没什么人才了,到了孙有维这一辈,更是当了一辈子无用的富贵闲人,旁人都懒得来搭理的。

    孙太太却不打算和丈夫轻易囫囵过去:“老爷你哪里是怕耽误云儿前程?你是怕耽误了孙家的前程、你自个儿的前程!”

    这法子不是不行,可是到底要折损孙家面子和银钱,孙有维哪里肯。

    丫鬟们奉了茶便退了下去,没外人在场,孙太太说话便没了那许多顾忌:

    孙太太这才心满意足,说句软话:“老爷放心,妾身也不是不懂事的,此次疏通的银钱,由妾身一力承担。”

    孙有维战战兢兢侯了半天,肚子里打了许多腹稿,好等着在宫里来的人面前露一露脸,谁知屋里只出来个十来岁的小太监,说话愣头愣脑的:“辛公公说还有要事。”

    孙太太唬了女儿一跳,正要替女儿摸摸头,却听见女儿吐出一句叫她心碎的话来:“娘,进京的事,要不就应了吧。”

    “可是爹他……反正女儿去了,也未必中选的,去了也没什么。”孙云儿知道母亲不受父亲宠爱,若不是上头哥哥姐姐出息,只怕连正室位子也坐不稳,她虽不想进京,却更不愿父母为此多生龃龉。

    孙云儿躲在内室,听见父母的大吵一架,早已是心乱如麻,孙太太进屋了也不知道,待肩上搭了只手,她吓得一哆嗦,回头一看却是母亲,一下子放下心来。

    孙太太又添一把劲:“老爷,你细想想,咱们宝贞那么个全乎性子,在织造府上战战兢兢十来年,也不过才堪堪站住脚,云儿和宝贞差着十万八千里,哪是进京待选的料子。”

    孙有维多少年不去妻子房里了,听见妻子相请,想也不想就推了:“有事叫管家进去吩咐就行,不必和我商议。”

    孙有维用力喘了口气,不耐烦地道:“胡说八道!不知所谓!”

    孙云儿是由孙太太捧在手心长大的,偏生又从小懂事,此时说出这么一句来,孙太太已然落泪:“你这孩子别胡说,进京哪里是……总之娘一定想法子留下你!”

    依着常理,七丫头和九丫头,无论能不能做贵人,初选总能选上的,怎么到如今,是八丫头选上了?

    “辛公公的意思是……”

    方才情急之下,孙太太又拿出了年轻时的做派,这时已回过神来,她知道自己早不受丈夫宠爱,连忙收敛心神,换了副神色:“老爷,请听妾身慢慢说呀。”

    孙有维停住脚步,不可思议地看一眼喜鹊:“你说什么?”

    孙有维在自家的屋门口站了许久,吹了一肚子冷风,这时连自家的屋门都不得进,不由得暗骂一声太监都是没根的东西,脸上却不敢露出异样,点头哈腰地笑着回身。

    男人面子比天大,孙有维哪能对妻子一让再让,这时也沉下脸来:“我倒不想指望云儿担责,想指望玉青和丽娘两个,也得老天爷愿意呢!”

    喜鹊连忙跟上几步:“八姑娘被选上了,太太请老爷去商议大事!”

    他知道妻子偷偷打点县衙好叫亲女儿不中选,为这事,他心里老大不高兴的。

    “老爷偏疼几个庶出女儿,九丫头识字弹琴还是你亲自教的,云儿这里,你只放任自流一概不管,好!我管!我儿湘平考上秀才,宝贞这个嫡长女嫁进织造府,咱们上房也算给老爷挣足面子了,云儿有这样的兄姐,我就想叫她快快活活过一辈子,难道有什么不对?”

    丫鬟们见老爷脸色铁青,连忙上前拉住孙太太。

    这妻子一辈子火性,偏偏生了两个顶顶出息的儿女,算是拿捏了自己和孙家一辈子。

    “胡说什么?你这妇人,简直不知所谓!”孙有维摆出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孙有维再如何,也不能叫长子和长女对自己起芥蒂,此时听见这些话,只能应承妻子所求:“罢,罢,我去求县令和县丞,宫里几位大人,少不得打点些,几百几千两,我认了就是。”

    孙有维心里明白妻子说的有道理,想一想长子和长女,对着妻子,说话的声气稍稍软了一些:“你的心思我都明白,可是,宫里人选中了云儿,咱们难道还能得罪宫里?云儿吃用孙家的长大,这副担子也总该担一担。”见妻子面色不虞,孙有维连忙又添上一句:“我又没说一定要云儿中选,只叫她进京走一趟罢了。”

    进京的事,哪里是女儿想得那么容易!倘若只是不能中选,发还本家,那也还罢了,怕就怕选成宫女,那才是祸福不知。

    孙太太与丈夫成亲已二十多年,这时哪里不知道丈夫在想什么,便又唤了言语劝:“云儿自幼娇惯,规矩脾气没一个好的,进了京,不中选则罢,若是惹出是非来反而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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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有维无声叹口气,摆袖子出去了。

    午饭上桌许久,还不见孙有维回来,孙太太往常只当丈夫是个客,从不等他过日子,今日却耐着性子等他,还不忘打发女儿先吃:“云儿先垫补两口,你是小孩子,别饿坏肚子了。

    女儿是心头肉,孙太太再怎么还是想替女儿争一争,一时无话好说,只冷哼一声:“教养云儿时,老爷不曾费心,如今指望担责了,倒想起云儿来了,我们母子几个,就是欠你们孙家的!我不管,云儿就是不能进京!”

    “不行!决不许去!”

    孙有维端着茶碗,不住地吹气,迟迟不喝。

    这些事,孙太太却不愿告诉女儿,她把女儿如珠如宝地疼了十几年,一丝委屈也不肯叫她受的,怎么能吓唬这孩子。

    这话戳破了孙老爷糊的那张窗纸,他再如何厚颜,也不好意思装不懂了,只好又捧起茶碗喝茶。

    服侍主子太好了,主子把你留到五六十岁,出宫来无依无靠,比死还不如;可若是不用心服侍,被赶出宫来,也照样没法做人。

    “老爷知道,咱们云儿自有娇生惯养,进京路上山高水长,她哪吃得了这个苦,老爷不如去求一求县令老爷和县丞老爷,请上头改个主意吧。”

    前十来年,靠着嫡长子考中秀才和嫡长女高嫁,孙有维很是出了些风头,如今嫡出的幺女又能进京去参选,他怎么肯放弃这吹嘘的本钱。

    才走了几步,却见上房的大丫鬟喜鹊等在院门边,一见自己,就赶了上来:“老爷!太太请您过去!”

    孙太太一噎,又道:“老爷去求县令大人,去求县丞大人,给云儿报个哮症或心疾,免了进京不就成了?”

    若是丈夫还扯些虚头巴脑的,孙太太必然有话好回,可他把利害陈说清楚,孙太太倒不好如何了。

    可是家中的女儿多,论起美貌,八丫头还排不上号,本就未必中选的,他算一算得失,便懒得计较那些,于妻子打点的事,只作不知。

    孙有维带着一脑袋疑问进了上房,还没来得及开口,孙太太就一头扑进他怀里:“怎么好,怎么好!云儿她怎么能进京去!老爷,老爷!你快想想办法呀!”

    “孙老爷请回吧。”

    孙有维眉头一动,低头啜了一口茶。

    “老爷不想办法,我就叫湘平去替妹妹想办法,实在不行,我写信去织造府,叫宝贞求织造大人想办法!”孙夫人眼看着丈夫不出声,干脆耍起横来。

    难道妻子打点银钱时所求的,竟不是落选?

    孙太太听见女儿提起丈夫,倒又没了哭的心思,也不曾答女儿的话,只用力揽过女儿肩膀,看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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