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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近来农场里各种风声传言,说是有人能平反,恢复身份和名誉,回城过好日子去。

    可后来,她没能等到。

    “哦,我见着民兵连的杨队长往这边来了,说是要抓偷鸡摸狗的小孩儿去劳改。”

    听闻前些日子,陈志刚同他娘回娘家奔丧,一去就是小半个月,苏念刚舒缓了一阵子,今天突然撞见,眉头微蹙地立刻转身回了办公室,匆匆坐到位置上。

    老太太年轻时候便喜欢二月兰,说那是少有的冬天还能开的花,看着就欢喜,家中院子里便种了一丛,莹莹绕绕,甚是鲜亮。

    苏念编织的手艺比母亲差不少,她这方面的活儿不太行,只是勉强能看,自己编一个的时间,母亲已经编了两个,她慢慢忙活着,回道:“咱们编这个也编不了多久了。”

    猪油炒白菜装盘时,另一个灶上的铁锅也飘出白烟,一盘六个窝窝头也蒸好了。

    等经过上回农场准备规划种植果树的荒地时,前头一阵动静引起了苏念的注意。

    “这左右也等不了多久。”陈广发坐回办公椅,背靠着椅背,一派闲散舒适做派,气定神闲道,“且等着吧。”

    胜利农场所有接收信件都是由县城邮递员送来,在收发室统一接收再分发给相应的收件人,收发室大爷脾气不大好,嫉恶如仇,对成分不好的更是没个好脸色。

    “命好呗。”陈广发一向不喜这些读书人,个顶个都是臭老九,整日文绉绉的,实际屁本事没有,现在看着关于苏明德的平反文件,他不甚在意,随手扔在办公桌上。

    如今一天编几十个簸箕、斗笠,也不能一定能挣回几分钱,心里头也觉唏嘘。

    临近晌午,母女俩往灶房去,郝秀红掰着柴火扔进灶膛,待猩红火苗舔舐着黢黑的锅底,苏念用锅铲剜了半指甲盖大小的猪油沿锅边划入锅底,待纯白凝结的猪油渐渐化成透明状,一簸箕切碎的白菜便倒入锅中,大火翻炒,放入少量干辣椒段,洒下几颗盐,没多久便起锅了。

    念及此,陈志刚眼神发狠,到底是得快些下手了。

    片刻后,谢晖拎着黑色包袱走到奶奶坟前,看着不远处路边的烂菜叶,目光又扫过坟前的淡紫色花瓣,思绪便不自觉飘远。

    胜利农场书记陈广发办公室。

    陈广发扯着嘴角笑了笑:“上头都定了平反,我哪有什么本事敢不办?不过,办得快还是慢,就没人管得着,先放着吧,等什么时候空了再说。”

    这几个男娃平日里就爱四处晃荡,不是上这家自留地偷两根黄瓜,就是上别家偷俩鸡蛋,这会儿听到民兵连的要来抓人,也顾不得其他,一窝蜂跑了。

    平反后,农场要对人进行考察审批,所有手续齐全了,平反人员便能回城。

    “指不定明天上班的时候,陈书记就会找你们家了解情况了,过几天你们就能回城了。”岳青这么说着,倒真有些舍不得,苏念这小妮子模样漂亮,办事也利索,脑子更是聪明,不过她们一家这些年也是遭罪,岳青更多的还是为她高兴。

    撒完花瓣,苏念转身离去,渐渐消失在谢晖的视线中。

    苏念找上岳青,托她帮忙一块儿去队部收发信件的收发室打听。

    而苏念站在坟前,拾起路边一根树枝,将坟上的烂菜叶赶到一边。

    但是这个世界上,总有人等到了。

    苏念蓦地想起,前阵子,那座坟前曾经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少年,冷漠又无畏地同陈广发、杨树山等人对峙。

    谢晖拎着黑色包袱,在奶奶祭日这天出发,等走到距离奶奶坟前几十米距离时,就见着几个小孩儿在坟头踩踏,扔了一地的烂菜叶,谢晖眸光忽冷,正要上前时,却见到一抹纤细身影从另一边出来,几句话后,那群小孩儿慌慌张张地跑了。

    几页文件上密密麻麻的文字,陈广发匆匆掠过,身旁的秘书问及:“书记,谁能想到这苏明德还真就平反了。”

    谢晖脚步定住,看着前方的女人将烂菜叶全都拢远了些,枯枝落叶也拾掇丢弃,那座坟又变得干净。

    谢晖默了默,嘴角噙着一丝讥讽,想起奶奶腿脚不便后日日望着窗外,念叨着总能等到那么一天。

    苏明德回家后,一家三口用回城的盼头下饭,倒是吃得比过往香。

    好在外头的人没有看见自己,他来场办,十有八.九是找他爸陈广发的。

    火星子忽明忽暗,在夜色中闪烁,男人深一脚浅一脚走向从未踏足的地界。

    只是手指翻飞间,念着回城的希望,又觉着格外有盼头。

    陈广发正翻看着前几日收到的松城组织上下发的文件,关于胜利农场下放人员——原松城大学数学系教授苏明德的平反通知。

    休息日,苏念和母亲在家一块儿编簸箕,苏明德则去上思想教育课,得临近晌午才能回来。

    郝秀红以前会做账懂数学,大学毕业后进了银行当职员,工资收入不算低,在松城的女同志里都算拔尖的。

    ......

    虚掩的办公室门外,陈志刚竖着耳朵听到父亲和秘书的谈话,心中又是一惊。

    苏家人并不知情松城下发平反文件的进度,只日日夜夜盼着,盼着平反文件达到胜利农场,一家人好早日离开。

    谢晖父母当初带他的时间都少,后来谢家出事,他不大的年纪便遭遇生活天翻地覆的变化,跟着奶奶相依为命。

    岳青进入收发室,苏念就在外头等着,没多久,就见她喜笑颜开着小碎步出来:“苏念,杨大爷说大前天有松城下来的文件!”

    耳畔聒噪声阵阵,苏念听得心口发闷,起身走出办公室,准备去走廊转转,可等她刚走出办公室大门,晃眼便瞥见前方正走进场办大门的陈志刚。

    火柴棍在纸盒边缘擦燃火苗,几件旧衣被点燃,谢晖看着烈烈火光,漆黑的眼里也燃起光亮。

    下午,苏念睡了会儿午觉,穿上棉袄,戴上围巾和手套出门去。

    因为各种原因下放来需要改造的人中,他对臭老九的态度最差。

    “以前觉得日子难熬,现在什么都不怕了。”郝秀红最近精气神十足,浑身都是干劲。

    等到暮色沉沉,天际昏暗,谢晖修长的手指划燃火柴,略微歪着头点燃口中松松叼着的一根香烟。

    苏明德的平反文件竟然已经到了?

    李建兵瞧出陈书记的意思,眼神微亮,轻声道:“书记,您这意思...不准备给他办?”

    以至于后来几天,她偶尔听到办公室里姚凤霞和周建军提到谢晖,每每都是鄙夷与谴责,声讨着他的惹是生非,打架凶狠,心里头都有些异动。

    秘书李建兵跟了陈广发数年,早已是心腹般,这会儿开了会后回到书记办公室,李建兵也直言不讳。

    片刻后,苏家大门被敲响。

    如今,二月兰犹在,人却化作一抔黄土。

    “也是。”李建军笑着躬身,脸上挂着恭维的笑意,“书记,您也忙,哪能说办就给办了。”

    岳青在农场人缘好,跟谁都能说上话,这会儿也替苏念高兴:“杨大爷说,那文件就是给陈书记送去的,我看啊兴许就是关于你家平反的!”

    为首的男娃扬着脸,蹙眉不耐烦道:“没有,咋啦?”

    “真的?”苏念心口怦怦乱跳,一时激动地瞪大了杏眼,这个时间,松城下来的文件十有八.九就是自己父亲的平反文件。

    “谢谢你,岳青姐!”

    耳畔似乎还有前几日蒋会计的话语回旋,蒋会计口中的谢晖奶奶,年轻时候是留洋大小姐,等年迈了依然是个时髦的老太太,为人最是亲善,待谁都好,帮过不少人,只是晚景凄凉,最后还是没挺过去。

    不知道父亲的平反文件是否到达,她心里对陈广发并不放心,总想着自己去打听看看。

    同岳青分别后,苏念从队部离开,径直往家走去。

    苏念自然不能自个儿找上去,只能托岳青出面。

    这一年多,全国各地陆续有平反消息,岳青男人在民兵连当副队长,自然也比旁人知道的多些。

    ====

    看着四五个男娃正在坟前闹腾,苏念心中生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凄凉,眼睫一闪,她上前问道:“小同志,你们见到民兵连的没有?”

    苏念站在坟前,不知道在想什么,愣愣待了一会儿。临走时,更是自远处杂草丛中采了几片二月兰,淡紫色的花瓣,几片洒落坟前,倒像是迎风飘落的,任谁也看不出端倪。

    就在荒地旁几百米位置,几个六七岁的男孩儿正双脚踩在一处坟头,手中的烂菜叶更是一下下砸到坟包上,口中振振有词地骂着:“打倒地主!落后分子!”

    那日蒋会计的话在苏念心湖掷下一粒石子,荡起波纹。

    陈广发这人,苏念早几年前便有了清晰认识。担任胜利农场书记以来,擅长钻营,对上,同县城各领导关系打得好,送烟送酒不在话下,对下,爱说场面话,可真正能瞧上的人没几个,尤其是对读书人蔑视。

    “等回去了就好了。”郝秀红感慨道,手上动作倒是机械般行进着,已然是成了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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