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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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大海抱着孩子过来了，你不出去看看？”

    还是像她这样好，一直坚持学习没放弃，被人背后指点说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也不松口随意嫁人生子。

    江雪梅将话带到，对上男人怀里小姑娘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心里一软，多加一句：

    他瞄一眼后头青砖黑瓦的一排屋子，低声下气恳求：

    王知青压满一桶水停下，看见她出来，笑着跟旁边眼巴巴等着的王大海说：

    莲花庄现在被叫做一大队，隶属温泉公社，社员足有两百多户。

    那孩子之前身上的伤都是她妈打的吧？她爸怎么又急着把人往凶手面前送，是嫌打得还不够重？

    正在院里机井旁压水的男知青认得人，热情招呼。

    “去找妈妈吧，她就在哪里。喊妈妈回家，爹给你们做好吃的！”

    莲花庄是个有一千多年历史的村子，往上可以追溯到北宋时期，因附近绵延百里莲塘而得名。

    年轻小夫妻，总是热情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懂。

    花大海哎一声道谢，抱着孩子凑到江雪梅跟前，眼睛忍不住往她出来的那间屋子望。

    “妈妈别生气了，都是我的错，妈妈回家吧。”

    “大海，你这是咋的了，闺女又病了？”

    花大海抱着孩子在外头又踟躇片刻，才酝酿出勇气敲门进院。

    江雪梅听见外头动静，隔窗望一眼，拿起脸盆架上的白手巾擦擦脸，扭头瞅瞅书桌前伏案做题的江娇，出声问她：

    “不许再提信的事，我打你是因为你不听话！妈妈有没有教过你，不经别人允许不准动别人的东西？你擅自看了我的信，你自己说该不该打？”

    屋门依然没有开。

    跑出老远，仿佛还能听见背后众人窃窃私语的嬉笑嘲弄声。

    说完期待地屏息等着。

    花秾被好好地护在怀里，碎花大棉猴的兜帽外被长围巾密实地缠绕一圈，一丝风都钻不进。

    “不见，赶紧叫他们走吧。”

    “没，孩子着急见妈妈，催我快走。”

    话没说完，屋门砰地打开，露出江娇娇弱却严厉的脸：

    多插一句，村北头的牛棚也是没收的地主家财，足可见其殷实。

    花秾抬眼瞥他，无声背锅。

    身为知青，谁没个大学梦？她理解江娇。

    宅子很大，大队部用不完，便在中间砌起围墙隔断，将东边的划作知青点，供下乡来的知青们居住。

    花大海赧然一笑，面色发红，映着瑰丽晚霞倒也不觉突兀。

    声音很轻，被风一吹就散了。

    江雪梅看着她乌黑的头顶，叹口气：

    媳妇有家不住住知青点，他都快成全大队的笑话了，今天非得劝江娇回家不行，有啥话回家说，这样闹着不像话，爹妈也有意见。

    只是，看着外头还被父亲抱在怀里的小姑娘，她又觉得不忍心。

    “胡说什么！什么秘密不秘密的，压根没有的事情。你给我进来！”

    江娇自打结婚后便搬出知青点，屋子早腾出来给新人住了，现在借住的是相识女知青的屋子，跟人合住。

    “回什么回，我要专心复习考大学听不懂吗？

    隔绝开旁人的视线，江娇彻底冷下脸松开手。

    他不死心地低头催促闺女：

    江娇冷冷看着面前蠢钝不堪的女儿，眼底满是厌烦：

    江娇那样的人才，配花大海这个初中都没念完的半文盲，本来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委屈了。也不知道江娇这些年过的都是啥样日子，物质上的匮乏能忍，精神上的空虚可没法将就。

    此时天色将晚，知青点轮值的女知青也烧起晚饭，其余人下工回来正简单洗漱休息，等待开饭。

    “福妮想妈妈了吧？咱们去接，去看妈妈好不好？”

    花秾费力迈上台阶，抬起手拍门：

    “大海同志是你呀，来找江知青的？她在屋里看书呢。”

    北边后街是自家，南边大队部旁边是知青点。

    “不去。他们一天不松口让我报名考大学，我就一天不回去。”

    江娇斩钉截铁，依旧头也不抬，这题目有些难啊。

    到了街口却又踟躇，不知该向南还是向北。

    云霆脚步越来越慢，终于转身，悄悄追着男人过去。www.cuizhu.me

    大队部坐落村子中央，是建国那会儿打土豪没收的地主家宅。

    江娇听着她哭唧唧的动静就厌烦，下意识看一眼书桌抽屉，里头有初恋男友给她的来信。

    “妈妈开开门！我再也不偷看你的信了，你别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我才上二年级，认的字不够多，真的没看懂那信里写的什么，妈妈的秘密没有泄露出去你尽管放心。

    江娇头也不抬地解一道数学题，随口拒绝：

    扛着农具三两结伴回家的社员撞见行色匆匆的花大海，关心地询问一声。

    江娇的力气有些大，好在花秾穿得厚实，只感觉到一点点疼。

    “福妮，快喊妈妈，妈妈就在那里！”

    花大海眼里浮现抹喜色，慌忙把她放下，附在她耳边说：

    花秾费了点力气站稳，瞄一眼眼前大言炎炎的女人，嘴一瘪，低下头：

    花大海脚步匆匆，犹如身后有狗追。www.yanying.me

    看着男人憔悴不失英俊的脸庞，江雪梅想起江娇收到外地来信时春心荡漾的异常表现，顿了顿，没多劝什么。

    “江娇，我不打扰你学习，就跟你说几句话。花秾今天出院，孩子想你了，你出来看看吧。”

    “爹？”

    云霆压根没想过花大海是去为女儿出气讨公道的，因为那男人面上压根没有一丝怒气，有的只是想要讨好配偶的迫切，与卑微！

    “福妮住院两三天了吧，她妈没去陪着？”

    她可真孝顺！

    要是你还没消气，就再打我一顿好了。我不怕打针住院，只要妈妈别再生我的气，别不要我们……”

    江雪梅端起脸盆出去倒水，开门前回头又问江娇：

    江雪梅没阻拦。

    听他信里的意思，似乎对她同样余情未了。闫旭如今已经当上连长，有前头老丈人扶持肯定前途无量。要是给他生个儿子，那将来的一切都是她儿子的，她早晚会是首长夫人！

    “乖孩子。”

    只看这么一眼，她唇角便不由自主上扬。

    江娇情绪迅速好转，不耐烦地赶人：

    花秾又多看他两眼，轻易读懂他形之于外的思念与惶恐。

    她抿了抿嘴，瓮声瓮气答应：

    向来不爱管闲事的少年在心底默念，他只是不想曾经救过的小姑娘再遭遇什么危险，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总不好白忙活一场。

    真是一团乱麻。

    花秾被她一把拉了进去，屋门砰地一声在身后关上。

    不低头不行，实在挤不出眼泪做气氛啊。

    “王知青，能不能麻烦你去叫一下江娇？女同志的屋子我也不好乱闯。”

    后头背着箩筐形单影只的少年闻言瞥来一眼，脚下步子慢下来。

    母女天性，她没阻拦的资格与必要。

    花大海激动地亲一口她的帽兜，脚底生风地往南边去。

    花秾站立不稳，差点摔倒。

    闫旭那个首长闺女的老婆两个月前终于病死了，留下个丫头只比花秾大两岁，还需要有妈妈照顾，闫旭肯定要再婚的。

    花秾却从中听出几分急切，几分期待，几分彷徨。

    听见拒绝，花大海脸色瞬间黯淡，飞快扫一眼女知青平凡朴素的面容，转头紧盯着那间屋，提起点声音喊：

    花秾抱憾，默默感叹白莲绿茶也不好当。

    瞧瞧，如今省却多少麻烦！

    看着有些可怜。

    他不会还要逼着那孩子道歉认错，借此向那女人示好求欢吧？小姑娘如果不照办的话，会不会又要挨打？

    花秾沉默地看他两秒，挣扎着要下地。

    花秾感觉到有些颠了，瞄一眼他瞬间发亮的脸庞，没做声。

    说着提起水桶进了伙房，预备盛出晚饭后洗锅烧洗澡水。

    脚下生根似的花大海如逢大赦，开口问她：

    “好呀。”

    “你跟江雪梅说吧，你爱人住她屋。”

    花大海顶着周围人微妙的眼神，面上发烧心下发虚，胡乱应付两句，落荒而逃。

    “行吧。”

    有种冷叫奶奶觉得你冷，花秾拒绝无能，这一会儿工夫汗都快捂出来了，只想赶紧回家卸装备，她爹却傻站着发愣。

    “行吧，你想清楚就好。”

    炊烟袅袅，暮色四合，正是下工归家时分。

    “你赶紧抱着孩子回去吧，天冷，别再冻着孩子。江娇是铁了心要考大学的，你再拦也没用。”

    花大海面色有些窘迫，似乎天生矮文化人一头。

    江雪梅摇摇头，单手拉开屋门。

    社员会意地笑：

    “别看了，江娇不想见你。”

    “真不见？那我帮你带话？”

    少年目送花大海一阵风似的刮走，一双英气的墨眉轻轻皱起。

    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如今莲塘尚在，规模却小了不只一半，余下土地早已经被开垦成为良田，种粮种菜，养活这方百姓。

    花秾默默看着她爹越来越沉默的脸，没说话。

    花秾别过脸，摇摇摆摆往那间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