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寒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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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忐忑许久的族长红了眼眶，太过感激反而不知如何言语才好，只能是不停道谢，被崔柏山劝住时，后头的队伍也到了。

    当初说好的将行李尽量精简，可放眼望去，家家都有一排板车，上面装着他们几乎整个家，就这般，众人还在为带不走的大件物什感到遗憾。

    “我那幺女进不去祖地，只得一座孤零零的坟包，我，我也要带她走。”

    车队原地停下，一开始，还只有开口的几家人回去，到后来，先是展弟弟一跺脚：“嗨，反正都耽搁了，能带走一个是一个，儿啊，跟我回去，将你娘带上。”

    现在，崔银莲又怎么忍心再丢了他。

    犹豫会，她还是把话说全了：“我想带上我家秋三，先祖辈我不敢打扰，但我家那位，我想带他走，万一真的回不来，我以后就找不到他了。”

    族长不解：“还有事儿忘啦？我们等你，不急。”

    关无艳不明所以，之前不是反复检查过，怎的还有物件落下吗？

    这般来回折腾下，清晨便集齐的队伍，到了日头高升才得以出发。

    何至于，何至于要做到这个地步呢？

    这么大的阵仗进县城，不交代是说不过去的，老兵听完点点头却没有笑话，此举很是赢得村民们的好感。

    族长看人动摇便说道：“你们大可以带上紧要的家当，先往县里或亲戚家投奔一夜，明天晚些自然就知结果如何。”

    不过只离开了几步，村子却已经变得荒凉。

    听懂意思的崔银莲仍是叹息一声：“黑石若能说得更细致点就好了。”

    众人本就心中郁郁，为此差点就要和人起争执，还是族长压下来，又专门传了话。

    有老人开口劝解：“若是我去了，只会保佑我的家人平平安安，只要有人惦念，沉入海底还是长眠地下，不重要，都不重要了。”

    来观望的人开始心慌，多渔村做得太绝，连坟都动了，且同样都是看天吃饭的人，又怎会不敬畏天意，之前也不过是没被逼到眼前，现下见这阵仗却是必须要做个了断了。

    管不了什么吉或凶，所有人蒙住口鼻，找到地方说上几句缘由便开挖，关无艳百无禁忌，连同爽老汉两个孙儿一起，很快便将土铲开，露出地下展秋三的木棺。

    虽然黑石上只刻画了多渔村的粗浅模样，但族长抱着以防万一的念头，还是让人分别去各村细细通知过一番，结果自然是被笑话了，可也有些人听进去而后反复思量，所以这天便早早出来观望。

    “没事最好，若是当真发生那事了，以后你们就在这建房子住下，我和村长都说好了，无需什么费用，另外我也同他交过底，之后我会去找大人请命，说不准能直接用这里给你们另起一个村子。”

    等走上没多久，最前头的族长突然叫停下了板车，他转身往边上走开几步，接着踮起脚以掌遮挡日光，静静的，不舍的，在看他的家。

    车停了，崔银莲却是往前跑，一直跑到最前头族长那里，急喘几声后她说道：“族长，你们先走一步，爽老哥提前去过上河村，他能指路。”

    可老兵还是那个老兵，紧接着他就将手掌一摊：“入城费每人三文。”

    于是所有人跟着转身了，喧闹声不断的两百多号人突然齐齐静默下来。

    上河村，崔柏山带着家人自午后起便等在村口，来回打发了不知多少要看热闹的本村人，天色也暗下来的时候，才终于见到前方一条长长的臃肿车队出现。

    人一多事便多，不时有人折回，猫儿跑了的，忘带物件的，再看一眼自家渔船的，疑心自己有门窗没锁好的，神情间，不像大难临头，倒像只是出趟远门，虽是走得干净，却也做了回来的准备。

    说到这族长摆摆手告别，队伍继续前行，身后三个渔村的人急忙飞奔回村，后面自有一番动作。

    崔柏山这才提起今晚安排：“我找村里商量过了，他们能腾出不少房间，你们先几人一起将就挤挤，把今晚度过去再看。”

    队伍开始移动，坐板车上的老人先抹起眼泪，接着低泣声蔓延，孩童扑进爹娘怀中惴惴不安，拉车的年轻人们咬紧牙根红了眼眶，路就在脚下，未来却不知会怎样。

    到这地步，便是有不赞同的，也说不出阻拦的话了。

    话一出口，听到的人全都震惊了，迁坟不易，尤其几代下来，后山的墓地都快比村子大了，所以之前全村商议，最终还是定下只带牌位。

    于是家家都回了，谁都有放不下的人，即便生死相隔，有个地方祭拜思念说话，知道地下一定有人倾听，对活着的人来说，总是一个安慰。

    “路还远呢，被人打量是少不了的，都收收脾气，眼下赶路最重要。”

    一条海岸线上的三个渔村都来了人，因为一直等不到动静，便齐齐往多渔村的方向走，最后三个村的人碰到了一块。

    比如到曾家村时，这个靠种地为生的大村便出来许多人看笑话，嘲讽着他们是吃太多鱼闲得无事做，将人搞出来的玩意儿当真。

    这时还没有人哭，只是看一眼再看一眼多看一眼，他们还想回来的，他们还能回来吗？

    关无艳尚不懂离别之伤感，当下只静静驾车，将复生在这世界后的第一个落脚地，彻底抛在了身后。

    展族长没料到崔柏山不仅不当他们胡闹，甚至连这般长远的事都替他们考虑了，明明自己是一族之长，代行村长之事，这些时日却茫茫然不知方向，还要指望展家媳妇的娘家人处处操心。

    刻出黑石的关无艳没有回应，书中只借关无霜之口说出多渔村覆灭一事，关于后山甚至周边几村的状况却是没提，她自然细致不了。

    队伍最后方，关无艳驾着牛车，崔银莲及展和风坐她两旁，爽老汉两个壮孙儿排她前面拉着展家板车，几人情绪如前头一般低落。

    “我也……”

    一双双不情不愿的手从他掌上过去，好感稀碎，一丝也不剩了。

    不迁则已，一迁却只选了少数，剩下的亡灵是否正看着他们，又是否在不舍哀嚎，多渔村所有人只是想想便觉得难过。

    若非要在大不幸中找些安慰，那就是，当年展秋三的尸身竟于几日后被冲回岸上，尸身完整，没有被鱼啃噬，还奇迹般回了家。

    “艳艳，先停车。”

    是啊，那心里过不去的，执拗要做些什么的，从来都是活人。

    崔柏山往前迎，展族长为表敬意，也提前下了车奔过去，两厢一会合，族长便激动伸出双手握紧崔柏山的：“崔老哥，多谢你啊！”

    妇人哭了，身边的男人沉着脸却也没有阻止，不过几息后，接二连三的声音冒出来：

    “这这这，该不会是棺材吧！”

    “我想带我爹娘走。”

    崔银莲摇头：“一时怕是完不成。”

    崔银莲在最后头，崔柏山也不急与她碰面，而是指着旁边一片干净矮坡道：

    这会他们急急拦住最前头的族长一家：“你们真走啊？”

    “我……”

    只带着牌位怎么够呢？

    离家的场面很是混乱。www.bilian.me

    之后这一路多少指点议论，多渔村的队伍再不做回应，一心闷头赶路，只在入顺余县南城门的时候，被那位熟识的老兵多问了几句。

    有人和族长说话，也有人跑到后头找熟人，一路过去，先时还未察觉，后面却越看越不对劲，怎隔着几辆车，便有一个相似的长方状物件，再一闻，哪来的臭气？

    崔柏山说着忍不住叹口气：“但这谋生的法子，却是要后头再考虑了，若是改行种地，能开荒的地太少，倒是县里几位员外手下一直缺佃户，这勉强也算条出路。”

    “崔老哥啊，

    腐臭气萦绕在空中，薄薄布条根本抵挡不住，被熏的人面不改色，只赶紧起棺抬到空出来的板车上，拿绳绑了用布盖上，没有布就相互匀匀，车上的家当也分散到有空处的人家去。

    默默流泪的崔银莲时不时回头，别人不知，但她觉得，这一走怕是回不来了，心里的念头愈加强烈，此时终于做下决定。

    过了午时一切才安置妥当，车队终于再次出发。

    说到底，只是一个不敢全然确定的预言，他们这般听信已是叫周边几个村笑话，到后来，多数人都开始觉得说不定能回来，且就算村子真没了，那么大个后山，总不会轻易没了吧。www.cuichuan.me

    族长欲劝，却有妇人抢先开口了：“我，我也想带我那早逝的儿走，先人我不敢动，但我这做娘的，总可以把孩子带走，他在地下有知会愿意的。”

    “不过是睡觉，哪里不能躺，我们吃惯苦的人不讲究这些，何况我们差不多把家都搬来了，今晚多穿点盖厚点，就在这坡上过夜就行，且这多干净啊，也不知你们辛苦收拾了多久。”

    路漫漫，两百多号人拉着满当当的板车又实在显眼，接下来走得并不平静。

    问的人后退几步，满脸不可置信，待看到对方点头，更是惊骇不已。

    崔银莲的丈夫展秋三，未娶亲前爹娘便葬身大海尸骨无存，他自己更是在展和风十岁那年同样翻了船，展家凄惨，这也是村里人时有帮衬，崔银莲坚决不让儿子走上老路的原因。

    缓缓下山的道路边，开始出现他村人影。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蓝蓝大海，土色沙滩，村尾的山，村前的架子，深色石头房，村口秃了些枝桠的木棉树，还有那泛着咸腥味的风，日日生活的地方经不起细看，一看便恍觉有些陌生。

    族长听了连连摆手，不止他，后面的全都摇头不肯，这般大费周章的让外人进家门，没有代价谁会甘愿，崔家不定是自己暗地贴了银钱或是好处，他们已经得人最大帮助，其余事合该自己解决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