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宴鹤临河随游隼（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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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个烈日之时，他感觉到自己的眼前有些晃。

    他什么都不知道。

    ——且拖刀行。

    院子里就惊慌失措的跪了一地。

    一切都很平静，他平静的接受了一切。

    “你可曾护卫过边疆百姓？你可曾浴血杀敌？你可曾看过尸横遍野的沙漠，可曾遇见过老马识途驼回来的尸体？”

    ——所以，当他活着回去，当他回到国公府，当他发现自己成了废人再也无能撑起一个家，这个家的责任也不在他身上时，蓦然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失望。

    但是——

    真好啊。

    她正在叱骂随游隼。

    他的身子越发弱了。

    他就慢慢的少出现在她的面前了。

    他能站起来了，也能走路了，虽然不能骑烈马，但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他说，“我听你祖母说，你很喜欢曲陵侯家那个表姑娘？”

    他要死了，但他想生。他想死，但他还活着。

    一句又一句，一声又一声，让他的心里酸涩起来，甚至想要流眼泪。

    云王登基，盛长翼成了太子。

    但他如今不是将军了，不是英雄了，他害怕去见她。

    她已经不需要他了。

    他就放心了。

    颓然一阵子，坐在别人的坟墓前几天，虽然累，死也没死成。等活过来，等有意思，他又会麻木的往前面拖着腿前行。

    他只是有些不甘。

    他还想过自己对姑娘的感情。

    轮椅。他彻底成了一个废人。

    “姑娘，你来看我了啊。”

    英国公就要说什么，宴鹤临却摇了摇头，“阿爹，你不要做什么——顺其自然吧，我如今……”

    人生最痛苦的莫过于遗憾。

    祖母便带着他回了京都。

    我该如何自处？

    这么多年，过去的都过去了，他也不再埋怨上天。

    他还是见到她了。

    相处时日不久，也算不上是一见钟情，怎么就这般舍不得？

    他笑起来，眸子里闪出泪光，“祖母，我想去看看她。”

    后来，随游隼死了。

    这般浑浑噩噩，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然后他想出去走走。

    一直藏在心里的声音对他说，“将军——将军——”

    宴鹤临躺在黑暗的屋子里面，觉得好累。

    到最后，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要活，是想要责任，是想要刀，还是想要姑娘了。

    后来，他随着盛长翼去打仗。

    他咬着牙，想着自己的责任，想着自己的刀，想着姑娘的愿望，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的往前爬。

    他不是一个废人，他依旧是一个英雄。

    活着去见，他会满足她的愿望。

    家里人给他做了

    她好好活着，他却要死了。

    他好累啊。

    可他就是这般一个人了。

    得不到的，永远都得不到。错失了一次，便错失了所有。

    她如今又处在难处了。我想去看看她，看看她就好了。

    这是一个夏日。他喜欢上了晒太阳。太阳很暖，他却总觉得自己身上有股死人味怎么晒也晒不去。

    “你脸可真大啊，尚且还没攀登上他站过的山顶，只站在山脚下仰望，便已经开始畅想自己登上山顶的模样了么？”

    宴鹤临却道：“真喜欢，才要离得远远的。”

    那时候，什么都才开始。

    随之而来的却又是一股席卷全身血液的失落感。

    他活了啊。

    那时候，还什么都来得及。

    父亲跟他说，“是太子做下的。”

    ——随游隼，你说的真对，老天真不公平。

    英国公府的担子，她的希冀，都离他而去。

    他说，“我刚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了你给我抛手绢的时候。”

    他躺在床上，不断的开解自己：不要紧的，能活着，能活着不是很好了吗？

    他笑了，她们才会高兴，才会放心。

    男女有别，别让她以后的未婚夫君介意她的曾经。

    他带着希冀而去，她却已经不要了。

    宴鹤临就轻声笑了笑，“阿爹，你说的对，自古将军定太平，太平却不许将军。”

    我如今，不敢奢求。

    英国公叹息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第一回问他练武之外的事情。

    “你什么都没见识过，便以你狭隘的心胸，肮脏的心思去揣度一个被百姓拥戴的将军。”

    “荒唐，荒谬。”

    其中就有折松年入狱要斩首的消息。

    祖母劝他：“真喜欢，便去争取，何必要这般偷偷摸摸。”

    他所有的努力都给了百姓，都给了国家，他依旧是山顶的神明。

    他是个将军，手握长刀，身骑烈马。

    “随游隼，你从未有过他的辉煌，为什么有脸面去嘲讽我们云州人愿意虔诚跪拜的将军，讥讽他辉煌不再呢？”

    他又回到了蓟州的小院子里。

    他一直留在了蓟州。

    他还是个将军，手里被人塞了一条手绢。

    她骂道：“你在嘲笑他——你有什么资格嘲笑他。”

    他有时候也会想，要是自己没有掉下悬崖会怎么样，有时候又觉得自己这般想可真是无趣啊。

    他缓慢的闭上眼睛，“我要继续去做梦了。”

    再蓟州的那段日子里，他每日里没精打采的晒太阳，每日里又饥渴的渴望自己活下去。

    他突然想要吃一条鱼。

    她不是想离开吗？他可以的。

    后来，他看着盛长翼骑着烈马，配着长刀，久久的失了神。

    祖母不只允许，却也拗不过他。

    他说，“我还能活多少年呢？我终究只能活这几年了。这几年里，我总要去做一两件事情的。”

    时过境迁，她如同英国公府一般，不需要他了。

    小厮们为了让他高兴，亲自去池塘里面抓。他坐在一侧，有几个村民走过，说起了京都的趣事。

    他讥讽一句，“我到底，还是高看了自己。”

    父亲，我很累。

    他笑了笑。

    伺候他的小厮喜极而泣，将他推出了昏沉沉的院落，然后一路上看见了不少的风光。

    他还要去见他的姑娘。

    他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

    他定睛一看，她年岁小小，正将手绢抛给他。

    很久很久的遗憾，突然就释然了。

    他越发不懂。

    其实回家之后，他一直很少吃鱼。因为在崖底吃得太多了。但今日，他很想吃一条鱼。

    是太子让他死在了两年前的悬崖底下。

    就好像又回到了当年在崖底的时候。

    她穿着一身的锦衣华服蹲在他的摇椅前，是妇人打扮。

    宴鹤临只觉得天旋地转。

    京都纷纷扰扰，她家的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他站在她家的石狮子之前，看见她生机勃勃的脸。

    折夕岚点点头，轻柔道：“是，将军，我来看你了。”

    他要回京都去看看她。

    她在为他辩解，在为他的过往余生辩解。

    “是，我是将军。这么多年，只有你还叫我将军。”

    犹如随游隼一般，他对上天安排的这份命运不满到达了顶峰。

    且拖刀行，这四个字，他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

    她真的是很努力的在活着，在让自己高兴。

    他开了个玩笑，“我听闻老人有老人味，那是年岁到了。可我还活着，身上怎么会有死人味呢？难道我要死了？”

    为什么啊，到底是为什么，我好不容易活下来，我明明活下来了，却失去了所有。

    他笑起来，“祖母担心我，我知道，我不会让她担心的。”

    宴鹤临就心满意足的笑了。

    他的呼吸越来越弱，他不懂，他开始怨恨上天的不公。

    于是，他在她们的面前只有笑的。

    宴鹤临点了点头，“是。”

    后来他想，她不仅是他的意中人，还是他在悬崖之下，两年的希冀。

    祖母大哭，“我宁愿你不是个君子。”

    “将军——将军——”

    他想，盛长翼最后还会牵住他家姑娘的手。

    宴鹤临突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他闭上眼睛，心想，他的余生，便在太阳光底下腐朽生根了。

    遗憾——真遗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