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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连山站在原地,脸上浮起复杂的神色。

    侄女小楠病了,感冒发烧没有胃口,吵着要吃荠菜汤。为了给小楠调养身体,徐连翘起个大早,去沟边的野地里寻找荠菜。

    她抱着小楠狠狠亲了一口,“小楠真聪明!不愧是姑从小喂出来的娃。”

    徐连山看上去胡子拉碴的,头发蓬乱,一副宿醉未醒的模样。见到她,徐连山那双原本恍惚无神的眼睛突然间眯成一道缝,又缓缓张大。他神情漠然地走开,只当眼前的徐连翘是空气。

    大道至简,追寻本味。

    徐连山脚步微顿。

    徐连翘还没走到村委会的桥头,就听到前头传来阵阵喧闹声。

    第二天,徐连翘到镇上开会,张镇长听说胡冠军脚崴了,向她推荐了一种叫消痛贴膏的膏药,张镇长常年腰疼,贴这个很管用。徐连翘从镇上药店买了两盒消痛贴膏,搭村民便车回到凤凰村。

    初初踏入村委会这个“职场”,她和众多高学历的年轻人一样,身上难免带着几分傲气,她觉得以她的能力,以她的人缘,村委会的工作不说手到擒来毫不费力,也不会有多高的难度。可她上任后才知道,仅凭一腔热情干工作是不行的。村支书和村长除了要完成扶贫、卫生等中心工作外,还要调解处理村民纠纷,最主要的是要带领村民发展生产、建设美丽乡村。哪一样工作做起来都不简单,这可不是嘴上说说漂亮话或是打个包票就能办到的,需要付出艰辛的努力才行。

    徐连翘走到灶边,把烫红的手腕整个浸泡在洗菜的水盆里面,山里的水沁凉入骨,很快手腕就没知觉了。

    “去板凳上坐着,姑现在就给你做。”她安顿好小楠,拿起刀,继续把洗好的荠菜剁成碎叶。她取了半根胡萝卜,和三朵本地产的鲜香菇同样剁碎,锅内倒清水放入香菇碎煮熟,再放入荠菜碎叶略煮片刻,最后撒上胡萝卜碎和一点盐搅拌略煮即成。做汤时她不喜欢勾芡,也不喜欢用鸡精调味,在她看来,对食材最极致的尊重,就是保留它本身的味道。

    电话里传出女孩子温柔的声音,“不上。爸,我想你了。你在干啥呢?”

    小楠咬着手指走过去,徐连翘弯下腰,亲了亲小楠的额头,“小楠不发烧了,真乖。”

    郭晴心慌。

    她不敢看徐连翘,抱起小楠就跑了。

    胡冠军自从来驻村以后,几乎没怎么回过家,电话也很少主动打给家里,大多是妻女主动找他。

    她喂小楠吃,一小口一小口,小楠眯着眼睛,喉咙里发出享受的哼咛声。

    小楠扒着她的胳膊,眼神渴望,“姑……姑……我想吃窝窝。”

    “五……万?”徐老广伸出一个巴掌。

    “嘻嘻……”小楠笑了。

    又是小赵。

    赵钰摇头,“不对。”

    赵钰再次摇头。

    “房子漏你找我啊,我安排人修就是了,你说你自己瞎折腾啥,爬那么高还不要帮手,不摔你摔谁!”徐连翘拉住走路一瘸一拐的胡冠军,“行了,胡书记,你别给我倒水了,让我看看你的脚。”

    汤是烫的,烙在手腕上,顿时红了一大片。

    反而从心底里蔓起一股疼痛,让她皱紧眉头。

    徐连翘轻轻拉开门,退了出去。

    “麽事。”胡冠军笑着躲避,却被徐连翘按在凳子上,掀起裤腿。

    “桃花,桃花早就败了吧。萱萱,爸爸最近工作忙,暂时回不去哩……你咋不高兴了,哎呦,我的乖女儿不高兴了。对不起嘛,爸爸答应萱萱,只要一有假我立刻回家看你和妈妈,好不好。别不高兴了,笑一个,让爸爸看看。”胡冠军的手指划过屏幕,似在安抚女儿的情绪。

    她回厢房的时候在院里撞见徐连山。

    徐连翘翻个白眼,没好气地说:“啥道理麽,你是书记还是他是书记,你咋啥事都替他做了。”

    徐连翘垂下眼帘,慢慢起身,她把碗递给嫂子郭晴,“嫂,你喂小楠喝汤吧,我得走了。”

    “不用了,翘翘,我没伤着骨头,就是扭着哩,昨天用冷水敷过,今天再换热水敷敷就麽事哩,你别担心。麽事。”胡冠军收回脚,放下裤腿。

    “爸爸在学习。喏,你看,这么多书,资料,爸爸和你一起学习。”胡冠军照着桌上的村民资料。

    小楠粥才喝了一半,郭晴从门外走了进来。

    “哥……”

    “爸,你瘦了……”萱萱在那边不知说了句什么,胡冠军愣了愣,忽然转过脸,避开屏幕迅速擦了下眼睛,才转头对准屏幕,笑意盈盈地说:“爸没事,没哭,你看错啦,爸爸眼睛痒痒……”

    看到小楠,徐连翘的心顿时化作一汪春水,软软的,暖暖的。

    “小楠,来姑这儿。姑给你好吃的。”

    剁菜的时候,小楠听到声响从上房跑来看她。小小的女娃儿扎着羊角辫倚在门框上面,一双酷似徐连山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特别好看。

    这种菜春天时漫山遍野随手一抓一大把,现在却是难觅踪影。她在田野沟壑间找了半天,才挖了辫子粗细的一小把,想想量够了,就回家给小楠煮汤。

    徐连山重重地咳了一声,迈开大步走了。

    她掀开锅盖,从热气蒸腾的铁锅里捏起两块春菜做的窝窝丢在碗里,“嘶!好烫!”她用手捋着耳朵垂,在原地不住跳脚。

    “我看后天要下雨,雨势不小,怕房顶漏得很,小赵没办法睡觉休息。”胡冠军解释说,“你是没见,前段时间下大雨,他就蹲在地上,挨个盆子倒雨水呢。”

    她的心里很难受,眼睛潮潮的,还有些发胀。她回村也有小一年时间了,记忆里,胡冠军几乎没有回过家。他常常调侃,原来他是“市里人”,现在他是村民们口中的“村里人。”

    她性子耿直,早看不下去了。

    “你喝撒子汤,不嫌丢人!走!”郭晴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要拖拽小楠,小楠扁扁嘴,哭了起来。

    “吃着呢,按时吃呢!你看,药在这里,就在爸爸跟前,忘不了!”胡冠军举起降压药让女儿看。

    屋里传出胡冠军爽朗的笑声,徐连翘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大步离开……

    “我做了你爱吃的榆钱窝窝,还有汤,你记得吃哩。”徐连翘说完就拉开门进屋了。

    徐连翘还想说什么,胡冠军的电话响了。微信视频连线,对方是胡冠军的妻子和女儿。

    小楠吓得怔住,眼泪却还在扑簌簌的往下掉。

    “再哭,你伯过来打你!”郭晴的脸看上去狰狞可怖。

    榆钱窝窝是他们母亲当年春日里最常做的一道美食,他百吃不厌。没想到连翘还记着……

    徐老广一闭眼,“十二万…

    她摇头,“这个不能多吃,吃多了肚子疼。姑给你熬汤,小楠不是想喝荠菜汤吗?”

    小楠抱着她的脖子,“还想吃。”

    小楠眼睛一亮,用力点头,“嗯。”

    徐连翘最近的日子过得很艰难。www.bofanwenxuan.com

    “萱萱,今天学校不上自习吗?”胡冠军拢了拢头发,笑眯眯地看着手机屏幕里的女儿。

    “爸,妈妈问你有没有按时吃降压药?”萱萱问。

    赵钰说了两个字,徐老广咂咂嘴,说这牌子只在电视里听过。他又问赵钰这车多少钱,赵钰笑了笑,让徐老广猜。

    “那……八万……”徐老广继续猜。

    “小赵同志,你的车是啥牌子的,咋这么好看呢。”徐老广摸着锃光瓦亮的汽车车身,问一边正在搬卸健身器材的赵钰。

    郭晴正被小楠的哭声搅得心情烦躁,联想到刚才在徐连山那里受的窝囊气,不由得怒火中烧,劈手就打向徐连翘递过来的碗。

    “你着急修房顶干啥?”

    “你这娃儿咋不懂事哩,尽缠着你姑干撒子,人家现在可是大干部,哪有闲工夫管你呀。过来,跟妈妈回屋。”郭晴阴阳怪气说完,双手一拍,命令女儿跟她走。

    她忍不住捏捏小楠的脸蛋,掰开榆钱做的窝窝,嘴对着窝窝吹气,等温度降下来。

    赵钰回凤凰村的前一天晚上,胡冠军修房顶时从梯子上掉下来,把脚给崴了。

    “有菜……菇……还有肉……”

    “爸,你啥时候回来呀,我想和你去吃火锅,还想让你带我和我妈去看桃花。”

    看到胡冠军肿得像胡萝卜似的脚踝,徐连翘倒吸一口冷气。“麽事?这奏是麽事?你别动,我去找村医来看看。”

    小楠攥着徐连翘的手腕,神色抗拒,“我要和小姑姑一起……我想喝汤……”

    “小楠吃出什么了?”

    工作上的难处徐连翘可以克服,但是家里……

    衣服和鞋面上沾满汤水。

    胡冠军嘿嘿一笑,说麽事。

    熬汤用的荠菜一定要选不开花的嫩菜,徐连翘一根菜一根菜的择干净,剪掉根须,清洗菜叶,沥水。

    在徐家,她的厢房已经成了孤立无援的一座孤岛。没人光顾,也没人关心她的冷暖。徐连山整日里耷拉个脸闷头侍弄他的那些花花草草。除了去福宝超市买酒之外,他鲜少在村里溜达。一日三餐,他顿顿离不了酒,喝醉了就开始骂人,找事,家里的瓷碗换了几茬,柴火棚下的空酒瓶越堆越高,几乎快要与柴火垛等高了。每天夜里,当徐连翘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迎接她的不是亲人的笑脸和可口的饭菜,而是冷冰冰的炉灶和从上房里传出的吵闹声……

    这个道理不仅体现在厨艺上,也适用于做人。

    最近挨家入户宣讲扶贫政策,原本该赵钰干的活,都压在胡冠军一人身上。

    这个“村里人”的称谓,是他无数次牺牲与家人团聚的机会,选择坚守乡村换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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