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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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鞋印变得难寻，因为这里树木的枝叶伸展接住了白雪，雪迹斑驳，松针铺地，走过了也无法留下印记。

    黑驴不能理解她话里的含义，但能感受她狂喜的情绪，响和着她叫了几声。

    她牵过黑驴，改变了行进的方向，顺着雪地上的鞋印找过去。

    她手上摸着石面的痕迹，心里数着，嘴里咕哝，“第五次了啊。”

    她有多久没见到人，没见到活人了？

    李寸心神经质地又跑回到那个脚印的地方，她怕见到的那个脚印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再次看到脚印，又怕是自己刚才在雪地上踩下来的，抬起脚看了看自己的鞋底。

    她腿肚子难以控制地发软，往前蹭了一步，身体又摇着抗拒着后退。

    李寸心走到那人跟前蹲下。

    女人兽皮下穿着的是羽绒服、冲锋衣，那冲锋衣看着质量极好，但磨损得不轻。

    刚才一只灰狼扑上去，照着黑驴屁股撕咬了一口，登时冒出血来。黑驴吃痛，向后狂尥蹶子时，发出了那一声恐惧又凄厉的叫声。

    黑驴驮着人慢悠悠前进，李寸心望望亮白的天，“梅文钦，今天准是个大晴天，我们走远一点好不好。”

    李寸心呼吸一滞，不管怎么看那都像是被蛇咬伤后留下的牙印，这要是毒蛇……

    李寸心啃着萝卜，生萝卜的辣味在寒冷中被冲淡了许多，冰凉的汁水在咀嚼中爆开，她打了个哆嗦，把另外半只萝卜塞到黑驴嘴里，“快点吃，吃完了我们去林子里找白蜡虫，刮些白蜡回来。”

    起初，她以为那是堆积在松树下的一团雪，后来，清冷的雪风穿梭松林，吹动了那人的一缕乌黑的头发。

    两头灰狼不知何时出现在雪地上，把黑驴一左一右围住。

    日子过得好像很短暂，她还记得原来那个世界，又好象很漫长，她想不起来关于那个世界的细节了。

    雪地上的那个更应该称呼为鞋印，花纹和她脚底的这双不一样。

    夜里下的雪，今早才停，鞋印清晰，最早也是今天天亮留下的。

    突然，她的步子停住了，瞪着眼睛，紧紧看着雪地。

    她疯子似的跑到黑驴身边，扑到它身上，亲热地搂住它，“梅文钦，梅文钦，是脚印！”

    这里不是地球上的任何一个地方，这里是另一个维度，另一个世界，是一个没有原住民的原始社会，但生态环境却和有人类活动后的地球极为相似。

    李寸心心跳如擂鼓，一下下撞得胸口发疼。她怕惊碎了自己梦似的，蹑手蹑脚，紧张地换气，吸了口凉气进去，顿时喉管紧缩，肺疼得痉挛。

    ——

    她拿起靠墙竹柜子上的一截杨柳枝条，用牙将一端咬碎成一条条刷子似的形状，走到土灶台边上，打开灶台上的陶罐子，沾了点白盐，伸到口里刷牙。

    冬日里的暖阳晒得李寸心懒洋洋的，雪越来越亮，她闭上眼睛，身体随着黑驴的前行颠簸像个老学究那样摇头晃脑。

    她绕过灌木丛，拨开枯黄的芒草，蓬松的雪踩在脚下咯吱咯吱。她听到水流声，她认出了这个地方，这是一条大河的细小分支，沿着细流往前走也能回到她住的地方。

    李寸心只有眼睛接受到了画面，脑袋还没有分析出信息，但她的身体却激动起来，产生一种本能反应，一把拉住缰绳。

    恐惧顺着李寸心的脊骨上爬，她整个后背都一阵发麻，她急起来，伸手拍了拍女人的脸颊，“喂，你！”

    她猛地醒过神，急急忙忙从驴背上翻下了身，甚至忘了牵黑驴，自己弯着腰就一步步往回走，不错眼地盯着雪地。

    即便是她在这没人的地方生活了这么久，但她相信她仍然拥有正常的审美。

    李寸心回屋拿了斧子用草绳绑在腰后，提了只小木桶，那木桶是一截单臂就能环住的杉木，中间给用斧子凿个凹槽，将这凹槽烧上一遍，去掉毛刺平滑表面，再用枯藤将这有了凹槽的杉木套住，勉强算作一个‘木桶’了。

    李寸心叫道：“梅文钦，起床啦，太阳都晒你屁股啦。”

    李寸心目光忙碌地左右来回，在来回的匆匆一瞥中，她站直了身子，目光定格在远处。

    耳旁响起一阵扑棱棱拍翅的声音，李寸心细眯着眼睛，看到几只麻雀落在雪堆上，它们羽毛蓬松，胸脯圆挺，啄食草籽。

    ——女人长得很漂亮。

    这条道她走了无数次了，走出一条小路来，不再生灌木和芒草，只有一旁树木偶尔伸来的细枝拦路，被她身躯无情地撞过去。

    厨房边上是一间草棚，棚子里的地面铺满了草料，一头黑驴脑袋搁在草棚横着的细木栏杆上，正站着睡觉。

    黑驴驮着她往前，她的视线平行着向前移动，她懒懒地又要阖上眼睛。

    李寸心牵着黑驴走过去，将它拴在了近处的树上。

    女人鞋子脱了下来，整齐摆放在一边，裤子挽了上去，露出了小腿，她的肤色很白，细瓷一样，所以腿肚子上两点鲜血很明显。

    夜里的雪下到天亮，这是这个冬季的第一场雪。李寸心将茅草扎成的门帘从土坯房的门口搬开，雪地反射清亮刺目的光。李寸心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哈着白气，走到墙角边上，手挥开积雪，露出一个盆大的青石，她在青石边摸出一块棱角锋锐的石块，在青石上割划半晌，留下一条线头凌乱的划痕。

    她不知道她怎么到的这里，记忆有些模糊了，只记得当时恍惚了一下，眼睛一睁，就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眼前不再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高楼大厦，也没了早高峰地铁前推搡的人流，而是太安静，安静的有些阴森的一望无际的荒野。

    她无意间摸到牛仔外套的质感，又想起她到这个鬼地方已经快五年了。

    李寸心发觉女人脸色暗沉，饱满的下唇苍白无色。

    那兽皮是二十来张大小毛皮拼接起来的，没袖子没衣襟，被她披在身上，围了根枯藤做腰带。

    女人长发用某种植物柔韧的根茎做绳扎在脑后，有几缕松散垂落，被风一吹，凌乱却潇洒。

    李寸心呆坐在黑驴上，对黑驴不满的哼哧声也没反应，好一会儿，她意识到自己刚才可能看到的是什么。

    李寸心摸了摸腰后的斧子，她的心定了定，可还是害怕，一只狼或许能成，两只她不知道能不能撑过，更何况或许有更多。

    女人五官很美，在一张脸上分外柔和融洽，面孔经过风霜催打变得不那么细腻，气质却更加凝实起来。

    这是我的亲身经历，它像是梦一样虚幻缥缈，却是真实发生，它无数次宽慰我的心，我将它记录下来，希望能被人知晓……

    黑驴支棱着一双细长的兔子似的耳朵，脑袋到脖颈上的一派鬃毛和她主人的头发一样豪放不羁，两只白眼圈里的眼睛睁开来，白色的嘴皮子一掀，哼着热气向李寸心抗议。

    从她嫌头发长碍事开始，每年头发长一点，她就自己用刀割掉，因为手臂不能灵活的七百二十度旋转，眼睛也望不到脑袋后边去，一头黑亮坚硬的头发像狗啃了似的，支楞八叉，潇洒不羁。

    李寸心黝黑的眸子亮起两簇光，她抬头望着鞋印的方向，脸颊升起兴奋的潮红。

    她用瓢里剩下的清水洗了萝卜，也不削皮，从中间把萝卜一刀两半，走出屋去。

    四季常青的松一层层似亭盖伸展的碧翠枝干上覆盖了乳白的雪。

    她佝着腰，双手撑着大腿，脸上露出要笑的表情，又因为浑身的战栗，嘴唇的颤抖，变得像是要哭，她确实因为剧烈的情绪而眼眶酸涩，眼睛自己就湿润起来。

    看这复杂的花纹，这双鞋的主人应该不是这个世界生出来的人，那个人或许是和她来自同一个地方。

    “哈！”她那喷涌而出的情绪化作一声怪笑。

    李寸心骑上黑驴，夹了夹它的肚子。黑驴打蹄往前，走到边上的草垛不忘薅一嘴稻草嚼着。

    这是个女人。

    睫毛真长。

    李寸心在心里祈祷人没有走远。

    那个人靠坐在松树下边，闭着双眼，因为披着一身宽大的白色皮毛，所以她之前将那人错看成一团积雪。

    黑驴的牙齿又白又大又整齐，一口将萝卜咬得稀烂，低下头将那颗白菜也吃了。

    李寸心回头一瞧，脑子都炸了，根根寒毛倒竖。

    四个年头了。

    她站起身，在雪地里发了好一会儿愣，转身进了厨房，揭开水缸上的木板，捞起水面上漂浮的水瓢，舀了一瓢清水，手捧着瓢里冰冷的清水淋在脸上，用手揉戳，脸颊被她揉得微微发红，像刚吐蕊的花羞嫩的颜色。

    套在黑驴脖子上的枯藤收紧，勒了一下黑驴脖子，让它停了下来。

    景象在她闭上的眼睛里变长变窄，逐步模糊，什么东西快速地一闪而过。

    身后传来一阵哀戚的嘶鸣。

    李寸心目光回到女人脸上，不由得多打量了两眼。

    其实李寸心觉得用漂亮来概括，太俗了。

    她甩了甩脑袋，脸边碎发上沾的水珠被甩了出去。

    李寸心关了门，将剩下的一根萝卜丢进木桶里，当作路上的食物，她用一根枯藤打了个活结拴在黑驴脖子上，将它牵了出来。

    李寸心捧起黑驴的长脸，“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里有活人经过，梅文钦，有活人！”

    太阳逐步攀高，阳光也越来越热情，李寸心开始觉得热，扯了扯身上的兽皮。

    李寸心将白菜扔了进去，白菜砸在黑驴脑门上，从脑门上滚了下去。

    她信手一扯，露出兽皮里面牛仔外套和棕色体恤，里外是极致的反差。

    洗了脸，刷过牙，她揭开竹柜子边陶缸的盖子，伸手进去摸了摸，掏出两根臂粗的白萝卜和一颗白菜，心想随便对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