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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来惭愧,萧懿鸾在御书台一直自称尚未婚配,实际上她已经嫁为人妇了,郎君便是那位打了胜仗即将回京的谢恂。

    谢老夫人忽然想起一事,忙道:“恂儿派人送过家书回来,有一封是给你的。”

    想到这些牵扯与羁绊,萧懿鸾觉得这封贺表她实在难以下笔。她和谢恂虽然没有感情,但也不是仇人啊。

    假如谢恂不幸马革裹尸,那她一定能写一篇言辞凄切催人泪下的哀文,可是让她站在皇帝的角度对谢恂名夸实贬,还要流露敲打的意思,她实在犯难。

    谢恂眉形锋利,丰神俊朗,微垂的眼睫在眸底扫下一片阴翳。他抬起手心,轻拍了一下萧懿鸾的手背,细语道:“那你等我。”

    这个程度实在难以把握,稍有差池,负责拟这封贺表的人,一来惹怒陛下,二来得罪谢恂和他身后的伏燊。再倒霉一点,说不定还会被几方记恨报复。

    老夫人习惯每日上                                                香拜佛,看起来心事颇重,气色也不大好。萧懿鸾知道她牵挂着出征在外的儿子,也跟着忧心,便找机会跟她说说话。

    聪明人当然谁也不得罪,因此资历深厚的主事纷纷声称公务繁忙,抽不开身去拟这封贺表。

    她难道矮人一等?她的文采又不是拿不出手,写一封贺表还不是绰绰有余,更何况,谢恂跟她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呢。

    给谢恂写贺表的苦差自然而然落在萧懿鸾身上,御书台主事杨琉还假意安慰说:“放心,你是女史,就算写的不好谢将军也不会怪你。”

    “可不是嘛,伏将军和谢将军出征两年,打了胜仗是不假,但陛下派人加急传达的军令他们一概不听,说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如何使得?陛下怎会不生气?”

    他拉起她的手,一声不吭把玉指环放在她手上,随后开门离去。门外的月光皎洁清寒,萧懿鸾听见他的步伐声越来越远,并不知道自己的余生将如何度过。

    御书台的人都清楚,若不想违背圣意,便要在贺表上多费心,文辞中既要体现出皇恩浩荡,又要让那谢恂领会到陛下的不满,以示警醒。

    “御书台的官舍很破旧了,被火这么一烧,不知多久才能修好,我要叨扰多日了,老夫人可不要烦我。”萧懿鸾赔着笑脸说着奉承话。

    萧懿鸾咬着笔在自己的书案前苦思了大半天,最后决定去对面的书斋找主事杨琉求助,委婉打听了谢恂在军中的表现,看看能不能找到新的线索。

    又有人挤眉弄眼道:“万一南罗公主和谢将军两情相悦,南罗王又想将公主嫁给太子——你们说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南罗王是不是有意使美人计?”

    思索良久后,萧懿鸾只好离开叔父的家,在天黑前硬着头皮去看望谢家老夫人。

    谕旨一下,御书台却人人皆道这是个烫手山芋。

    《隐婚夫妇翻车了吗》

    谢老夫人想让谢恂出征前留下子嗣,这才想起曾和萧家订过婚约。当时萧懿鸾刚刚参加御书台的女史选拔,还不知道结果如何,为了给自己多一个选择,便依叔父之命媒妁之言嫁到谢家。

    当时住客栈是另一个选择,但官舍修葺不知要多久,若是三五天还好,万一耗上十天半月,住客栈就是一大笔开销,萧懿鸾的俸禄无力支撑。所以她那时就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要争取高升,拿更多俸禄,置一所宅院。

    她恍惚中忽然有种预感,这样的人出征去南境,一定能旗开得胜。

    皇帝令御书台拟贺表一封,以示嘉奖。

    叔父萧龄只是兵部一个佐吏,因写得一手好字,得到前任护国将军谢稹赏识,这位谢稹便是谢恂的父亲。因两家素有来往,萧懿鸾十二岁时便由叔父做主,与十四岁的谢家公子谢恂订下婚约。

    萧懿鸾自信满满地接下这个任务,然而真正准备下笔时,才发觉这件事比以往任何差事都难办,自己也绝对不是最好人选。

    自古以来,统兵者一旦被当权者忌惮,不管有无异心,最后都要背负着功高震主的罪名,福祸难料。

    婚礼十分仓促,也很寒酸,仔细想来那都不能算是一场婚礼,因为谢家不想声张,连宴请宾客都免了。为了掩人耳目,当时谢家大宅没做什么装点,只将谢恂的屋子布置成了婚房的模样。

    女史萧懿鸾时不时听见同僚们在前后院嘀咕——

    婚礼在黄昏时举行,萧懿鸾隔着团扇瞥见了谢恂的身影,他举止翩翩,背脊如剑,随风轻扬的衣襟下,有一股顶天立地的英气散溢开来。

    萧懿鸾似懂非懂地听着。

    又有人道:“可是谢将军和那南罗公主一路同行,难保不会生情。”

    这事还要从萧懿鸾的身世说起,萧懿鸾出生在乡里的读书人家,父亲是私塾先生,幼年时乡里发生瘟疫,几十口人殒命,萧懿鸾的双亲皆在其中。好在萧懿鸾还有一个叔父在京城为官,族人便将她送到京城的叔父家中寄养。

    那晚萧懿鸾稀里糊涂被送入洞房,南境军情已经十万火急,她刚刚放下手中团扇,谢恂的家将便来到门外禀告。

    萧懿鸾在那不久后如愿入了御书台,谢老夫人没有过问什么。御书台公务繁忙,萧懿鸾勤勤恳恳,各级同僚只知道她是无依无靠的孤女,萧懿鸾也从未透露自己是有夫之妇。

    谢恂寄回的那朵花,连着信封被萧懿鸾放在卧房的书架上,奇怪的是谢恂之后再没给她寄过信,这两年一晃而过,他大概已经忘了她这个人。

    他这一走就是两年。

    侍女回房很快取了老夫人说的那封信,萧懿鸾疑惑地打开瞧,信封里只有一朵风干的花,白瓣黄蕊,清新脱俗,有淡雅芬芳。

    萧懿鸾白了一眼,心道:瞧不起谁呢?

    萧懿鸾很是震惊:“老夫人说笑了。”

    “将军,伏将军派人来请。”

    “你听说了吗?南罗王派了公主来京城和谈,听闻那南罗的公主聪明美貌,南罗王派她过来,应该是要将公主嫁给太子和亲的吧。”

    原本说自己公务繁忙的主事们纷纷口若悬河——

    萧懿鸾心里噔地响了一下。

    谢老夫人虽不热情,但也没有把她往外赶,让她住在成婚时的东院新房,还派了两个侍女专门服侍,萧懿鸾感激不尽。

    叔父萧龄去谢家吊唁,顺便跟谢老夫人提起先前婚约一事,谢家老夫人以谢恂需守孝三年为由,闭口不谈此事。

    萧懿鸾在御书台埋头苦干四个月,期间没跟谢家有任何来往,她一直觉得那桩婚事就像做梦,认为谢家已经不记得她这个人了。

    泼出去的水,落到地上被太阳蒸发,然后飘零到茫茫天涯无所依。

    ……

    前年春,南境告急,久经沙场的老将伏燊被朝廷拜为征南将军,一直被视为后起之秀的谢恂则成了伏燊的副将。留给朝廷的时间并不多,兵符下发后二人便要率军迅速应战。

    然后凭俸禄在京城置一所自己的宅院,再也不寄人篱下。

    那时萧懿鸾已经去御书台做牛做马了,她感到过意不去,这么久都不曾回过谢家。为表歉意,之后她一有空便常去谢家看望老夫人,送衣送药,陪伴解闷。谢老夫人跟她讲了很多谢恂幼年的事,说那时母子相依为命,谢恂却很顽劣,整日让人操心。

    最近这两年的事,萧懿鸾记忆清晰,回想起来只叹造化弄人。

    大利王朝靖平十八年秋,征南将军伏燊率领副将谢恂扫平了南罗国在边境的残余势力,消息传到京城,举国欢庆。为保战后安宁,主帅伏燊留在南境镇守,副将谢恂不日即将凯旋回朝。

    叔父和婶娘说,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

    订婚自然是萧家高攀了,叔父和婶娘一直琢磨着早日将萧懿鸾送到谢家,然而天不遂人愿,萧懿鸾十四岁那年,护国将军谢稹旧伤复发,无药可医,不久后离世。

    “陛下原本并未打算要嘉奖谢恂,是丞相大人上书建议之后,陛下才下了这个谕旨。”

    叔父和婶娘一度担心谢家老夫人不会再认这门亲,对萧懿鸾的态度愈发冷淡,萧懿鸾小心翼翼地在叔父家待到十七岁。



    与人为善,说漂亮话夸人,这些表面功夫只要是稍微读点书的都能做到,但是骂人却不同,除非是仇人,否则谁好端端能想出长篇大论的贬损之语。

    烛光映照下,谢恂握拳犹豫,萧懿鸾望着那张陌生的脸庞,心里略一怔愣,随后深明大义道:“去吧。”

    老夫人道:“他走后的一个月。”

    “听说陛下是希望伏将军回来的,没想到最后是谢将军回来。”

    “这么说,陛下是对谢将军有所不满吗?”

    他刚走到门口又转身匆匆折返回来,清澈的眼神紧紧对牢她,萧懿鸾正要询问,只见他递过来一枚玉指环。

    萧懿鸾却没得选,她入御书台短短两年,无资历无背景,这两年来,别人不愿做的苦差她去做,别人不愿下的苦功她去努力,只盼望有朝一日能在御书台出人头地。

    朝中上下亦不知道谢恂出征前曾娶过妻。萧懿鸾曾觉得自己是在守活寡,“守寡”二字一涌入心头,嘴边就下意识呸呸呸了几声,觉得这个词儿太不吉利,谢恂毕竟是为国征战呢,他若有不测,岂不是国之灾难?

    冬天的午后,御书台的官舍因为烧炭不当忽然着了火,烧了好几面墙,众人只得出宫回家住宿。萧懿鸾无奈回到叔父家中,叔父和婶娘却阻止她进门,只道她已经嫁为人妇,理应去谢家伺候谢老夫人。

    相处几日后,谢老夫人开始变得和蔼,真情实意道:“你说这话可就见外了,这儿本来就是你的家,以后这些家业都是你的,你可要回来接管。”

    萧懿鸾不知这是何意,问老夫人这封信是什么时候寄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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