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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我师父?”

    突如其来的坦诚,反倒令柳扶微的心莫名一悬——

    他莞尔,“自然。”

    柳扶微一时被他看的局促:“要我说也行,我有条件……”

    可当今皇室子嗣稀薄,能称祁王一声“小皇叔”、且年龄是二十二岁的……

    她一侧首,司照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根竹杖,他轻道了一句“柳姑娘先找个地方藏身”后,便即迈向大门。

    嘁,果然还是那个谨慎的半僧。

    喜欢这个词兴许用得不够恰当,毕竟她早就过了做梦的年龄。

    这句话已暗示她的来意可能不善,他点头:“好。”

    大渊第十七皇子,萧贵妃之子,祁王司顾。

    前大理寺少卿,昔日大名鼎鼎的皇太孙殿下。

    “遭此劫难,罪业碑却照不出丝毫怨愤……”他直起身道:“姑娘宽仁,实令在下惭愧。”

    这一路上,她算见识过不少人,始终如履薄冰应对着,这会儿耍小性子,更多是不愿到死还憋憋屈屈,实则,并没有指望眼前这个陌生人真能顺自己的心意。

    “不信你瞧瞧这儿……”她解下绕在脖上的丝巾,指着脖子上结痂的伤痕,“这个伤便是拜他所赐。”

    “在下已二十有二。【夜蓉书屋】至于说错处……”他道:“有的。”

    从扶微有记忆开始,这位太孙殿下就活跃于奇闻之中,她也有那么一阵子和周遭小娘子一道将他视为“人间行走的神”,与他有关的话本、画卷、符篆一件不落的收入囊中,而小少年郎则会效仿太孙殿下着绯色博袖宽袍、持黑色玄铁剑、并在玉带上缀铜钱垂饰——哪怕无人知其意。

    司照显然也不知门外何人,他止步,道:“不知何方贵客造访?”

    她抬拳掩唇道:“别误会,主要是我身边有人比你过分百倍千倍,这才有种小巫见大巫的感觉,绝无轻视你罪行的意思……”

    他语意真挚,倒将她看得微微发窘,一窘之后忍不住想:算了,他有罪没罪与我有何干系?但他都将把我当成了在世圣人,我现在说的话他应该不会起疑吧?

    夜风拂着广袖翻飞,婆娑树影落在他的脸上,一切都显得那么晦暗不明。

    她傻眼,“你要说,你真做了什么恶事那倒也罢,可既然未犯,怎能说你有罪?”

    一听声音,司照周身戒备气息瞬间消弭,眉色意外扬起:“小皇叔?”

    约莫是眼神不好,总是不经意间就凑得极近:“这是新伤……姑娘所说,都是这几日发生的事?”

    “百倍千倍?”

    恐怕只有一人。

    “不是你师父也行,师兄、师伯,只要是神庙的人都行。”

    不过,她本来也不是个爱死磕的小娘子,何况,大渊轶事向来不缺英雄嘛,仰望过高高在上的太孙殿下又会向往遇神杀神的边关将军,欣赏过状元郎的诗才又会觉得来去无踪的浪客同样迷人……

    只是,这件事究竟要从哪里说起呢?直说她被袖罗教主种了心种?他要是问我原委,岂不是自认是不轨之徒?要知道,他现在待她的好全是托“品行高洁”的福……

    巧就巧在那位不知从哪冒出来、意图挑战“天下第一智”的竟就是左钰,柳扶微被气得连孩提时代的劲头都激回来了:开什么玩笑?凭你左瘟神也配和太孙殿下一较高下?

    她垂首不语,他微俯着身问:“姑娘自长安而来,想必也是为了寻求神庙的帮助,也许你告诉我,我能帮你呢?”

    他倒没问缘由,只道:“若姑娘真有亟需,天亮之后,我带你去。”

    他似乎不愿过多解释,只道:“我非无过之人。亲人因我蒙污名,同僚挚友为我而死,我却无法为他们做任何事。”

    “可不是。有个人,他在我儿时抢走了我的母亲,让我孤苦伶仃度过了幼年,后来还连累我母亲惨死,却也害死了他自己满门,连他师兄弟、师姐妹百余口人无人幸免。这部分听着和你说的有些相似,更可恨的是,我因他受人挟持,几欲丧命,他次次视若无睹只为护着死物,你说,这难道不比你过分百倍千倍?”

    于……于此赎罪?

    一种奇异的神色在他脸上一闪而过,柳扶微到底犯虚,眼神一瓢,没瞧着。

    据说,太孙殿下呱呱落地那日有星现于南,璀璨异常,国师称之为紫微星。随之天降骤雨,一解大渊数月之旱灾,圣人大喜,为该孙取字曰“图南”。

    “现在不行?”她急了。

    他难得流露出诧色。

    扶微自幼胆大,曾一度偷偷跑去看过太孙,据说他以金尊之躯力降祸乱一方的妖魔,归途中不知是哪里走漏了风声,引来百姓驻足围观。

    百里长街,车驾所过之处皆是跪拜行礼、山呼千岁,她最终虽未能一睹其风姿,也记得那时的太孙殿下当真是万人尊崇,风光无限。

    “那不是一个意思?”她心觉荒唐之余不免义愤填膺,“等一等,那碑文所写为何?”

    司照亦失笑。

    怎知,他忽道:“我姓司,名照。”

    好在,太孙殿下不负盛名,什么三岁熟读四书五经啦、六岁同资深大儒辩论法礼,到了十岁那年更干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仅仅是发现宫中用墨的细微差别推断出一场即将发生的祸乱、并在至关危机的一刻拿下主谋。

    “不是没犯,而是尚未。”

    “第三……你听完我的故事,也得和我说你的,不能是泛泛而谈。”这个要求属实过分了,她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我总不能同一个不知道名字的人,说那么多秘密吧……”

    自那一案起,满朝文武基本上对于这位太孙殿下没什么微词了,也自那一案起,长安内外的疑难杂案总少不了太孙殿下的身影,此后数年他接连破百桩奇案,顺理成章的兼了大理寺少卿一职,成了名扬天下的“天下第一智”。

    柳扶微抬眸。

    大抵没想到她看到了,他略默了一下,“嗯。”

    等天亮,她就化为一缕轻烟飘走了!

    皇叔?

    柳扶微觉得不对:“可我方才在那碑上好像看到‘未犯之罪’,那是何意?不会是字面上的意思吧?”

    他点头,“符姑娘。”

    去年宫宴,她在近处见过此人一面,印象颇深,故而这一眼便认了出来。

    “不姓符。”

    这时,忽听“笃笃”两声叩门声自后传来,两人齐齐回头,皆面露异色。

    他敛眸,“不知。”

    这种空旷地方不适合围观打架,柳扶微正瘸着腿往木屋挪去,但听门外人道:“阿照,是我!”

    看他面露难色,柳扶微瞬间沮丧下来——也是,他要是行动自如,何至于整整两年都与鬼影常相伴。

    “不是,”她自己先笑了,“我姓柳。”

    那定胜负的洛阳一案,左钰打出了赫赫有名的“十炷香断案”这一招牌,而太孙殿下……却在众目睽睽的期盼下,连天下第一神剑如鸿剑都拔不出来了。

    念头一起,柳扶微即道:“先生可否带我去见你师父?”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别是恶鬼敲门吧?

    后来,她才听阿爹说,那年圣人病重,皇太孙忙于朝廷政务,大理寺诸多案子已移交他者。

    “条件?”第一次听说求人帮忙的人提条件。

    这一来一去,心底那股闷燥总算有所稍减,她蓦然想起什么来:“哎等一下,司姓是国姓,你不会是什么皇亲国戚吧?”

    所谓图南之志,紫微帝星,其意不言而喻。

    “……是啊。”怎样?

    “哈?”

    “第二……”她指了一下石桌上的药,“这罐药,全是我的。”

    她竖起食指:“第一,无论我说了什么,你都不能杀我,也不能打我,当然,也不能把我赶走喂山鬼。”

    “?”

    天下第一聪明人的头衔、大理寺少卿之职、

    他眼尾微长,自然状态下像迤逦出一条浅浅溪流,一旦正色,一派和煦之色转瞬消弭:“一条人命尚且关天,姑娘何以如此轻描淡写?”

    不过,在逍遥门惨案之后,扶微便对大理寺这个毫无作为地方没有什么好感了。

    很快,这位小小的皇孙殿下被立为储君,他的父亲醇王则被封太子。自古以来,储君之位向来是儿子沾老子的光,头一回见着反着来的,还一册册了俩,自是引来轩然大波。

    “哈……你看去还不到二十岁吧,如此年轻……”又如此好看,“能犯哪门子的弥天大错?”

    柳扶微本以为他是穷凶极恶之徒,闻言着实一愣,“只是这样?我还以为……”她抬眸,不经意间对上了他的目光。

    她定定看了片刻:“我……叫扶微。”

    “什么条件,你先说说看。”

    可老天偏偏就开了个大玩笑。

    柳扶微心道:不是说这里一般不会有客人来么?

    他道:“姑娘寻我师门是为何事?”

    直到两年前太孙殿下跌下神坛,她才重新把人“喜欢”回来。

    仙苑花浓,一个眉目舒朗的男子手撑着膝盖,如此温言相询,便是现实如她,也难免心念动摇:也是,事已至此,我又有什么好瞻前顾后的呢?横竖都是死,哪怕他帮不了我,当个倾听者也无不可啊。

    她叫他瞧,他还真来瞧了。

    柳扶微亦扭头望去,却见司照将来者拉入门内,却是个身躯凛凛、气质英锐的男子。

    “对啊,你答应了我我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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