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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嬷嬷搀着太后,硬是要把一件衣服给着急的娘娘披上,一抬头:

    深夜的仁寿宫中安静得很,李公公垂着眼睛站在门边。听到太后叫人,这才忙躬身上前。

    瓢泼大雨中跪着的丫头连哭都不敢哭,趴在冰凉的雨水里一动不敢动。

    谁出事儿都不是大事,可他们明珠郡主要是出事这不是要太后娘娘的命嘛!

    太后眼皮子一跳。

    外孙女与太子情意她不是不知道。可——,她还是拦了。

    皇帝与皇后出了仁寿宫,簇拥的宫人伺候着帝后上车撵。就听一个宫女哎呦一声,跌了出去,趴倒在大雨中。

    她光着脚就冲入了大雨中,她什么都不听不看,只一径向仁寿宫正院奔去!

    说完,整个人陡然昏了过去。

    “你说,是不是哀家做错了.....”

    “不碍的,不碍的。老朽这里有一副祛寒安神的方子,服了发出汗,好好睡一觉,郡主身子一向康健,一觉就好。”

    张太医:“老朽看郡主这样,似长时间不安——”

    天老爷!

    隔窗看去,廊上摇晃的灯笼照亮了院子中那棵她无比熟悉的大梧桐。

    月下的手把翠绿色的毯子攥得更紧。

    “要紧不要?”太后问。

    

    小时候,外祖仁宗抱着她说,瞧这梧桐大不大,咱们朏朏就是非梧桐不栖的凤。后来,太后扶着她的手,同她一起看这梧桐,外祖母笑着问她还记得仁宗外祖吗?“他呀,疼你疼得,恨不得能把你举到天上去”。

    隔着一层薄薄的寝衣,月下终于感觉到翠珏落在她后背的手:有温度。

    然后是皇后慵懒好听的嗓音,“陛下,不碍的。”说着一笑,“多大点事儿,也值当的大惊小怪。”

    后头同样冒雨追过来的翠珏等人吓得简直没了人样,此时哪儿还顾得上在仁寿宫里不能大呼小叫,慌慌只知道跟着郡主叫门。

    《明珠月下(重生)》

    仁寿宫大太监李公公带人打开门的时候,要不是身边两个小太监扶着,差点站不住!哆嗦着嘴唇一叠声道:

    “郡主别怕,奴才去关窗了,这不就来了?”

    小洛子抖抖索索从怀里掏出了那根白绫.....

    “都是苦孩子。”

    再上次,是十年前,华阳公主病逝的消息夜入深宫。

    “这是怎的了.....这是怎的了.....”

    一片雨声中响起帝王低沉宠溺的声音:“紫彤,凉不凉?”

    帝撵起架。

    视线从这张金丝楠木大屏风移开,扫过整间房间,她说:“开窗。”

    月下小心翼翼伸出手,落在了璎珞泪水滑过的脸庞:细腻的,有温度的。

    再次亲眼看过外孙女,这才来到一旁房间,端坐在上,把月下身边人叫到面前。太后垂着眼皮,让他们把最近事情一一说了。

    铺天盖地的雨声中,那么多宫人跟着,此时连一丝人声都没有。

    她们郡主已经湿淋淋来到了寝房门口,游魂一样看过来。

    她从外祖母那里要走的时候,周嬷嬷笑着说,“到底是咱们郡主,一眼相中的就是最好的这件!这可是江南文绣,那位姑娘去了以后,再不会有第二件这样的好东西了!”外祖母也笑,点着她额头嗔,“她呀,净会挑好的!”

    哭着哭着月下突然不动了,此时几人都已拥在了她床前。

    毫不迟疑,月下冲着门口就奔了出去。

    后来这架屏风当着她的面,被新太后给毁了。从此世间再无这样大的江南文绣。

    望着身边几个人,月下哭着想,早知道死了还能在一起,她就不会那么怕死了.....

    周嬷嬷扶着太后,哎了一声,没说别的。太后也不再提这茬儿。

    月下眨了眨眼睛,再睁开。

    皇后虽看起来还是三十岁的样子,可已是四十出头的人了,她所出的太子都二十四岁了,怎么都不能说年轻了。只是这气焰,跟年轻的时候没差。

    帝后同撵,从人无数,在雨中逶迤向前。

    璎珞呜咽着攥着帕子为她楷泪的手碰到了她冰凉的脸:有温度。

    太后好一会儿没说话,最后摆了摆手。翠珏忙带着其他三人退下。

    仁寿宫里,皇后罚了宫女的消息已经传了进来。

    翠珏要劝,小洛子却不管这些,郡主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半开的窗被彻底大开,风雨声立即涌入,铺天盖地。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月下只觉全身的血一下子翻涌。她猛得一下子揭开了盖毯,赤着脚踩到了地面上,冰凉的地面让她恍惚,也让她清醒。

    八年前,武宗驾崩的消息传来。

    太后已经扶着周嬷嬷来到了里间,这才又加了一句:“我的囡囡病着,那边还没完全出仁寿宫地界就又打又罚的.....”

    摇摇烛光下,绣屏上的树林青翠欲滴,仿佛能听到其中草木生发的声音。那只凤正展翅,一眼看去,会让人疑心它会冲出屏风,腾空而去。

    张太医半夜被人拍门叫起来,一路上轿子被抬得飞起来一样。这时候他一颗心才彻底放了下来,一直绷着的脸也松了下来,恭谨回话:

    跟着打灯笼的宫人这才知道原来是有人当差不利落,差点湿了娘娘的鞋袜。

    正昌帝和皇后也冒雨前来,太医一个接着一个都往仁寿宫来。两位年纪大些的太医,披着蓑笠,夜雨中走得慢了些,仁寿宫李公公心焦如烤,直接一抹脸上雨水,道了声“得罪”,让一旁太监直接背起来往仁寿宫跑。

    就听皇后身边的郑嬷嬷代为出声:“连个差都当不好?湿了娘娘鞋面,如伤了娘娘凤体,谁担待的起!娘                                                娘慈悲,免了杖责,就在这里跪上两个时辰好好想想以后该怎么做事!”

    看到太后,月下一下子安静了,停在原地。身上的水把寝宫地面打湿了一片,她却好似全然不觉,光着一双小脚站在那里,如同一抹孤魂,只是愣愣看着太后,轻声道:

    娘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儿女俱都不在了,一辈子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心肝肉!平时娘娘就是再努力一碗水端平,人人也都知道这位才是太后娘娘的命根子!

    周嬷嬷递过去了温养滋补的茶,也笑道:“皇后年轻,脾气是有的。”

    “太后宽心,郡主是突然大惊大惧,大喜大悲,大——”

    顿时惊呼声一片,月下却什么都听不到,也没有什么能拦住她。

    闻言,太后目光落在外孙女苍白的小脸上,把外孙女的手轻轻放入薄毯下,扶着周嬷嬷起了身,亲自送老太医出去。

    周嬷嬷呀了一声,向太后道:“这就是了,郡主这样娇嫩孩子,怎能沾惹这些晦气,这不就把自己吓住了.....”

    说着又亲切拍了拍皇后的手,“皇后也是,宫里这么多事,辛苦,快陪着陛下歇吧。”

    说到这里张太医略一沉吟,太后忙道:“但说无妨!”

    “张太医,您看?”

    她的院子紧挨着太后娘娘的正院,月下来到门前,早已浑身湿透,甚至来不及抹掉脸上的雨水,抬手就拍门!

    她从众人簇拥中抬起了头,先看到了那张双面绣十二折金丝楠木大屏风,绣的是一只林间展翅的凤,独一无二的江南文绣。

    她终于认清了自己的所在:不是坤宁宫,是仁寿宫!

    李公公应声,撑着大油伞带着两个小太监往雨中去了。

    “太后心慈。”周嬷嬷低声。

    正昌帝咳了一声,太后立即叮嘱帝王身边的宫人早晚冰糖雪梨汤都要备着,提醒陛下勤喝着。皇后也关切了郡主一番,这才伴着陛下,带着浩浩荡荡的宫人离开了仁寿宫。

    再次只剩下周嬷嬷,太后看着跳动的烛火,这才叹了口气,好一会儿才道:

    做了鬼的璎珞还是跟以前一样美美的,她的脸,她的脸应该也没有毁容吧?让她哭一会儿,她再要一把阴间的靶镜好好瞧着。

    至此,夜雨之中,整个皇宫都被惊动了。

    四个人俱都大气不敢喘。

    一盏盏灯笼前是瓢泼的雨线,朦胧的灯笼光照亮了那些还不知发生什么的宫人紧张绷紧的面容。

    “外祖母,朏朏——,朏朏好想你啊!”

    苍老的声音透着说不出的疲惫。

    端的是一场母慈子孝其乐融融的帝王家图景。

    太后立在正殿前看着。

    仁寿宫里,太后已恢复了人前模样,握着外孙女的手,压着心中的不安,看向专门从宫外请来的老太医,温和问道:

    闻言月下的泪顺着玉白面颊滚落。

    历三代帝王,永远从容平和端庄慈爱的太后娘娘一下子失了从容,乱了总是得体的发,不顾旁边人拦阻,一下子把湿淋淋的外孙女搂入怀中,哭道:“这是怎么了!你要有个好歹,让外祖母怎么活呀!”

    见到外间的皇帝和皇后,太后含笑道:“这么大的雨,知道你们疼郡主,还专门过来!快快回去歇下吧,陛下明儿还有早朝,可不能熬坏了!”

    太后坐在上首垂目,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向周嬷嬷,笑道:“看看,这是不是罚给哀家看的?”

    周嬷嬷扶着早已睡下的太后娘娘起来了,太后娘娘的脸色已经白了,狠狠扶住周嬷嬷才镇定了自己。周嬷嬷更是慌得手都抖了,上次这样大的动静,还是——

    “下人不好是该罚。让那丫头在廊檐下好好跪着吧,备好去寒的汤药,回头给那丫头喝上。”

    仁寿宫顿时乱了起来,各处灯火点上,亮如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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