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死后的世界（杭景篇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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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杭景看着自己的遗体被护士盖上了白布，那张看了25年的脸在这一刻有些陌生，都说人死以后会容貌会有变化，好像真的不太一样，没以前看着漂亮了。

    他对着奚为说话，故意大喊大叫，在人群中走来走去，穿过每个医生护士的身体，但是没有人感觉到异样。

    起初，他还觉得很新奇。

    这个温暖的怀抱不会再将他推开，宗应不会再整夜整夜欺负他，更不会半夜丢下他，让他一个人孤坐到天明。

    “我每天都很开心，你不需要内疚，也无需自责。孩子的事是我自己决定要生的，我很清楚这么做的后果，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触碰不到任何物品，也碰不到任何人。

    杭景一直陪到宗应出院，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

    没有天堂和地狱，没有天使恶魔或者牛头马面，甚至，在这个随时有人去世的医院里，连和他一样游离的鬼魂都没有。

    “400焦耳，第二次，准备——”

    他料想过自己的死会让宗应一时难以接受，但他没想到现实的打击会那么大。

    杭景还跟着宗应去看宗曦，他亲眼看着孩子一天比一天健康，一直在笑。

    但很快，他发现宗应不单单是心情受影响，这人白天用工作麻痹自己，晚上被噩梦缠身。

    宗应什么都不知道。

    就这样吧。

    死了呀。

    宗应瘫坐在地上，痛苦地捶打自己，杭景忍不住在他身边蹲下，可任凭他怎么努力，也碰不到宗应的身体，更拉不住他的手。

    “宗应，别想了，都过去了。你重新开始生活，我们早就离婚了，你对我的责任

    他尝试在原地走了走，虽然没有脚踩实地的触感，但也做不到离地漂浮。

    如果，如果知道自己的一意孤行会给宗应造成这么大的心理负担，他应该计划的更周祥一些。

    明明已经没有心跳了，血液不会流动了，但那一刻，杭景还是有一种心会颤抖，脸颊会热的错觉。

    不然，看到这张颜值大跌的遗容，恐怕他连最后一点值得被回忆的优点，从此都变得有瑕疵了。

    杭景控制着手指的距离，营造出自己还能触碰宗应的假象，指尖穿透过发尾，好似最温柔的抚摸，“所以，你别难过啊。不是你的错，从来，都不是你的错。”

    “360焦耳，第一次，准备——”

    “宗应，要去检查了。”

    从此以后，他只是一个旁观者，只能在一边默默看着，无法左右任何事。

    他所求的，已经都得到了。

    至多五米的距离，就再也不能往前走一步，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壁，阻止了他。

    反正也没人看得见，何况，不管他做什么亲密的举动，都不用再担心自己被呵斥，被嫌弃，被冷嘲热讽。

    医院的日子过得很快，杭景甚至有种感觉，这是他最近几年以来最自在最舒心的一段时光。

    他跟着奚为走出了手术室，看到了谢钦，看到了奚意，看到了……宗应。

    事情逐渐往杭景无法预料的方向偏移。

    杭景趴在病床边，看着宗应的侧脸，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眼底的笑容如盛开的山茶花，娇媚动人。

    伴随着医生的话音落，监测器被取下，仪器发出“滴——”的长音，尖锐、刺耳，屏幕上的数据线都拉成了一条条笔直贯穿的长线，宣告了一个人的终结。

    “360焦耳，第二次，准备——”

    起初，当杭景发现宗应因为他的死心情郁结时，不免担心自责。

    他就像被全世界隔离在外，他感受着这个世界，而世界已经忘了他。

    可看不到宗应平安无事，杭景也不想离开。

    杭景歪了一下头，对着自己的遗体招了招手，算作道别。

    可一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离开宗应太远。

    杭景的触碰和亲吻，不会有真实的触感，控制不好甚至会直接穿过宗应的身体。

    杭景心想，能够看到宗应为自己流露出真实的情绪，发自真心地因为他而难过，看到宗曦安然无恙，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那是很惊悚的画面，但是杭景不在意。

    杭景仗着自己说什么都不会被听见，不再克制自己的言行，不再顾及会不会被人厌烦，他一直对着宗应说话，觉得很有趣。

    生者在为逝者痛心，而逝者，愿生者能够解脱。

    杭景看着被愧疚逐渐淹没的宗应，同样被心疼和自责折磨着。

    他看着宗应因为他的死讯失态，看着他在得知孩子存在时的震惊，看着他和奚意发生争执，最后对着所有人说出了不让自己怀孕的真相。

    电影里，灵魂大多是透明的、漂浮着的，甚至还有一些会有特殊能力。

    真的后悔了。

    就这样，他守在手术室外，一直等到宗应被推出来送进了病房。

    瘦弱的上半身被电机的力量拉离了床面，然后软绵绵地倒了回去。

    在他认知里，那个和宗应情投意合的青梅竹马林语抒，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何况宗应住院，林语抒估计很快就会出现，杭景不愿意在这里再待下去。

    宗应因为连环撞车伤势过重被送进手术室的时候，杭景没有跟进去。

    杭景想给宗应擦一下汗，但他做不到。

    宗应看不见杭景，听不到他的声音也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不知道杭景白天就围着他打转，此刻正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甚至在他伸手触碰阳光的时候，凑过来亲了他。

    这就是死亡。

    当宗应说出不要孩子的时候，杭景是难过的，看到奚为用信息素压迫宗应的时候，他又是心疼的，最后看到宗曦的时候，他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宗应，宗应……”

    但杭景并没有。

    杭景站在病床边，垂眸注视着床上的自己，漠然地眼前发生的一切。

    “宗应，我不疼了，我现在一点都感觉不到疼了。”

    幸好宗应不在这里。

    奚为捂着脸靠在窗边，透过指缝杭景看到了那个酷酷的小少爷泛红的眼眶，他想安慰奚为别太难过，伸出的手还没碰到奚为的眼角，就直接穿透了对方的身体。

    几次重复下来，一套抢救流程都走完了，检查瞳孔无反应，心跳、脉搏、呼吸全部停止。

    他开始觉得歉疚。

    “宗应，你长得真好看。”

    “宗应，父亲来看你了。”

    就算因为自己的死不方便来医院，但是宗应现在24小时暴露在他的眼皮之下，没有任何**和隐瞒，可林语抒就连一个电话，一条信息都没有过。

    困在了宗应的身边。

    杭景终于意识到，他的死，给宗应造成的伤害，比他想象的要严重的多。

    当杭景听到宗应说出“杭景是我的ga”的时候，他的手正好落在了宗应的头顶。

    杭景愣了一下，缓缓收回手。

    经过他的反复一点一点小心的探试，确定自己不会对宗应造成负面影响后，他开始享受这样的相处模式。

    他一向知道宗应心软，对自己虽然没有爱，但有责任感。

    医生和护士从病床前散开，抬头看了一眼时间，叹息着宣布：“病人经抢救无效死亡，死亡时间，晚上九点四十分。”

    杭景茫然地最后看了一眼被白布遮住的自己，忍不住自嘲，原以为死亡是解脱，没想到比活着还要孤独。

    “我知道的呀，你说的我都知道的。”

    人死以后该有归处。

    医生和护士对视了一眼，继续。

    晚上他坐在床边，看着宗应的睡颜，后来干脆也躺下，蜷缩在宗应的怀里，假装自己被抱着。

    虽然不懂为什么他死了却还在这里，但原来，人死以后，是这样的感觉。

    “宗应，你保护了我三年，我很高兴的。”

    他不知道以亡灵的状态靠近宗应，会不会给他的身体带来负担，电影里曾经看过，死人的阴气会对活人有伤害，他不敢靠宗应太近。

    死亡的阴影笼罩在空气中，杭景的自言自语安慰不到任何一个人。

    人死后，所谓的超脱、轮回、投胎转世，杭景一样都没遇见。

    不过，死人总是不太好看的。

    宗应一个人坐在病房里发着呆，他看着照进房间的阳光落在床单上，形成一圈圈斑驳的光晕，伸过手去摸了摸，却感觉不到一点暖意，心里冷得发慌。

    “400焦耳，第一次，准备——”

    杭景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怀揣着这份疑虑，他跟着宗应回到了老宅。

    杭景坐在床边，看到宗应又一次满脸冷汗被梦魇住，最后喊着他的名字从噩梦中惊醒，直挺挺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等天亮的时候，他后悔了。

    宗应靠坐在床头，仰着头看着天花板发呆，冷汗从额角顺着脸颊滑落，嘴唇在微微发抖。

    忘记了，他死了，只是一具魂魄，碰不到活人的身体。

    “医生，患者心脏骤停！”

    “宗应，要起床吃药了。”

    他看上去和正常人没什么不同，但所有人都看不见他，镜子里也没有他的影子。

    杭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的灵魂没有消散，而是被困住了。

    医生和宗洪涛述说宗应病情时，杭景就在一旁听着，得知宗应没有危险，只需要好好休养后，他便想要离开了。

    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的存在。

    “360焦耳第一次，无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