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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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阑心中的那份不安，很快因为孟嫒的到来而渐渐褪去。他不敢长久立于太极宫这座宗庙之所，是因他前生未能尽到当皇帝的职责，今世想的也是报私仇。

    见到新帝长相，他心里一惊。这是一张与先太子何其相像的脸。

    但是楚阑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衣上，她的发上，她的步摇金钗和她的面庞之上。楚阑觉得孟嫒今日万分光彩动人，明艳清亮，美丽。

    他是万没有想到，这新帝居然生了这样的脸。而更要命的是，这样的新帝，居然是由孟嫒亲手扶持上来的。

    楚阑可不觉得这是在对他臣服，怕只怕是孟嫒先行一步捏住了豫王的七寸，否则以豫王不劣的性格，早借口比试之名向他问剑了。

    楚阑拢着厚衣袍恹恹坐在最高的位置上。

    豫王听罢，当即应声起来。他在小黄门的引领下，坐在了距离楚阑较近的位置，听到楚阑又说了些什么，豫王不禁抬头去看新帝。

    豫王闻言，竟乖觉朝他叩首。

    豫王不禁叹气，他怅然饮下一杯酒。他想他知道为何孟嫒始终不愿扶持他上位的原因了。

    听到宫侍禀报，做完这件事情的楚阑心里面才算舒服了一些。

    他一步一步走向台阶，走过每一个京官身边，最后走上属于自己的皇帝宝座上。这时候他的身边连孟嫒都没有了。

    孟嫒没有说话，她的手也很快离开，只是静静地站在他的身边，与他一起面对这威仪太极宫。

    但如今他是楚淮的身份，按道理楚淮从没见过豫王，因此他装作面上犹豫几番，才磕磕绊绊的问道：“可是豫王兄长？”

    如果他不是个好皇帝，那么孟嫒理应与他同罪，楚阑于太极宫前也不会那么形单影只，孤苦可怜。

    冕旒，龙袍，腰封，玉疏。

    因他的登基大典与元岁新宴办在一处，楚阑很快走出太极宫去往布宴的千秋殿。

    他与孟嫒之间含混朦胧的氛围，在他重重的一声咳嗽里尽数烟消云散。www.sufen.me

    楚阑，豫王，楚涣，都是德帝后嗣。豫王丝毫不担心楚阑会不知道他所指之人是谁，眼看对方的脸色明显变差，豫王知道自己的目的得逞，他朝楚阑微笑退下。

    孟嫒对他说：“陛下长乐金安。”

    现在好了，他是凌越众人之上的第一人，孟嫒也只能坐在他身侧低一等的位置。楚阑顺势垂眼看着孟嫒。

    那些世家贵族在对他敬拜过后，就去与孟嫒言笑，他们神情谄媚，扒着讨着孟嫒，可惜孟嫒连一个眼神都没看过去。

    他愣住，好一会儿在司礼典仪的呼声的下，才从孟嫒手中接过承盘。

    长乐无极，千秋万代。

    豫王真是蠢而不自知。

    她的手温和抚上楚阑的肩膀，太极宫前，无人敢看，也无人知晓。唯有楚阑一人能够感受到此刻孟嫒手心的温度。

    只是这么一瞧，豫王自先愣住。

    孟嫒来到他的身边，让楚阑心里不那么惊慌。是因为此世，不是楚阑全然贪图皇帝宝座，而是孟嫒和她背后的世家贵族，推着楚阑走上这个位置。

    司礼典仪见状，当即上前与这位新帝言说，可对方久久沉默。他不知楚阑此刻身体不适，只当新帝另有心思。

    于是趁着孟嫒被孟氏三郎领去后殿，拆取孟氏献上的礼物的功夫，豫王横着一条心，端着酒杯走上铺置着软垫的台阶上。

    司礼典仪领着这一对天地间、楚宫内最为尊贵的人，太后与新帝并行，庄重的绀青与威仪玄色同肩。

    豫王抚平心中异色，面色如常地应对楚阑的问题后，目光流转去瞧了瞧孟嫒。

    楚阑独自承受众人的敬仰。

    最后一道钟声落下，鼓声歇息，楚阑敬告天地神明后，拖着自己沉重疲软不堪的身子，走下高台。

    豫王正这般得意想着，一小黄门远远入长秋殿，说是某某世家家主请豫王前去一聚。豫王毫不犹豫的同意了，他以为有人想拉拢他。

    他不禁思考这件事情，新帝可知晓？

    第一次是在南华别宫，他几欲与狗争食之时，孟嫒将他救出去。

    楚阑不配当皇帝。

    而今却将同一张脸的主人留在了身边。

    宫侍见状，十分识趣的为新帝倒了一杯酒。

    谁知跟着小黄门走出长秋殿，七绕八绕，最后竟停在了宫里的某个旮旯处。豫王自小习武，自然不担心是有人要暗害他。但冷不丁身后有人，被敲了黑棍，豫王仅清醒了一会儿，就瞬间倒地不起。

    若说昨夜楚阑头晕脑胀是因为对孟嫒犯恼，那他现在从迷茫中醒来，脑袋晕乎乎的，且胀且痛，楚阑基本可以肯定自己是病了。

    楚阑当然知道豫王只是眼馋他的位置，但是还是忍不住动气，忍不住心冷。

    他看到孟嫒笑了一下，但当楚阑回过神想要仔细去看时，却发觉她的神色又恢复如常。

    她原本应该是宗庙玉碟里另一个人的妻。

    他忍不住去看孟嫒，想从孟嫒脸上看出更多情绪。也许这一切只是楚阑的臆想，但是他有种直觉，他总觉得孟嫒就是这般想法。

    次日一早，天还没有透亮，楚阑犹在睡梦中就被宫人侍奉穿衣的动作惊醒。

    楚阑心中不妙，果然豫王感叹过后说道：“陛下与德帝之先太子容臣殿下是何其相似啊。”

    也许在这个时候，也许楚阑用着这样的一张和她心尖上的人相似的脸，也许她的心里想的，今日登基的不是他，而是楚容臣。

    楚阑不禁想到。

    他还迫切希望新帝能够反抗挣扎孟嫒和孟氏的掌控，只有如此，也许在未来的遥远的某一日，他会有机会坐上那个位置。

    他心想总不至于踩了两处冷风，就受寒了吧？紧接着，他又想到别的，想到豫王，想到孟嫒……

    他于此两件事情上谢谢她，但也仅限于如此而已了。

    孟嫒很快转过身子与他一同承受低下万千臣民的叩拜。

    这风寒来的可真不是时候，今日是他的登基大典，是他重新当上皇帝的重要的日子。楚阑不会告诉任何人他病了，他需得独自撑过今日。

    楚阑每走一步，这片新雪就多出一个脚印。他身上穿着繁重的厚裳，压得楚阑几乎喘不过气。他迷茫的抬眸看了一眼太极宫，复古繁缛，心中一时间被什么揪了起来，竟驻足太极宫前不入宫门。

    他身子一颤。

    楚阑瞥过眸光，他笃定这一回，确实从孟嫒面上瞧见了笑意。

    十九声击鼓传出楚宫，新帝在燃起的素烟下，冠上冕旒。圆珠垂落，楚阑保持仪态，不敢在众人面前大动。

    好在未过多久，蓬莱殿娘娘踏雪而来。

    楚阑这时候才安心躺在床上，他止不住地又咳了一声，咽喉尤其感到不适，就连脑子都有些晕眩。

    楚阑沉着声音，说的也算符合礼义，确有两分帝王风范。

    “臣从边远之地归来，不曾设想陛下竟如此贴合故人。”

    孟嫒见状，只道了一句好生歇息，就折身离开此处。

    一个与他初见的藩王都知道孟嫒扶持他的原因何在，那那些曾在楚容臣手底下做事的旧臣呢？



    想到这里，楚阑对孟嫒笑了笑。这大约是他此世唯二真心感谢孟嫒。

    楚阑没有反应。

    他垂眼，心底有些空，不知是病的还是怎么。

    楚阑面上装作不觉，心底已有思量。他假意称唤豫王免礼，“豫王兄请起。孤虽与豫王兄是初见，但到底血脉相承，一见便知是豫王兄长，豫王兄请坐。”

    在隐晦的灯光下，孟嫒撩开绮丽纱幔，一起一落间，她的身影就在寝殿中消失了。

    见此情形，楚阑笑出声。

    这帝统，这江山，楚阑绝不会轻易放手。www.qinxiang.me

    楚阑是帝王，虽然近似傀儡，但他仍是帝统宗庙承认的新帝。他自己知道孟嫒的心思就够了，何须他人多嘴多舌，又何须豫王在他面前阴阳怪气，甚至暗示楚阑他是谁的替身……

    正当他将豫王的烈酒入肚，听到对方话有深意。

    今日楚宫又迎新雪，楚阑在浩荡仪仗下来到太极宫前，他下了轿撵，踩着地上新堆的白雪。

    典仪惶恐垂首立于楚阑身侧。

    楚阑摇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从他脑缝里挤出去，他缩了缩身体，蒙头大睡。

    楚阑以为豫王只是寻常敬酒，忍着喉咙涩痛，与豫王不轻不重说了两句话。

    她的目光在底下伏首的乌压压的一群人身上，而他却在看她。

    不是因为他拥兵自重，而是因为他少了一张和先太子楚涣相似的脸。

    孟嫒身着绀色衣袍，玄色中单，金红束腰。层层朱羽，覆盖在裙摆之上。两枚精致的鸾凤玉佩压住她的青白色衣裙上，玉料通透，映出衣裙上绣刻的凤尾。

    孟嫒既然这么不愿意扶他上位，那就让她的新帝就从此刻开始对她始终心有隔阂好了。

    他看着殿上牌匾，他只一眼就瞧出是孟嫒亲手提笔而成。

    小黄门不知奉谁的命令将他暴揍一顿，豫王鼻青脸肿不止，最后被草草塞入一辆破烂马车，一路颠簸，快马加鞭，滚回了自己的封地。

    这时一高大青年向楚阑走来，楚阑以为只是寻常臣下向他恭拜，谁知回过头，撩开眼皮看去，楚阑惊觉底下站着的是他的豫王兄长。

    “万岁万岁万万岁。”

    孟嫒许是察觉出他的异样，特意与他道了声，“小心啊。”

    楚阑看着孟嫒从司礼典仪手上接过小鼎和玉玺，她素白修长的手指握住黑檀乌木承盘的两耳，然后慢慢又慢慢的放在他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