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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沃屋里也有铜镜,但等身这么大的铜镜,仍属于贵重物品,各部门只有正堂有一架。

    要不是吴六儿先在一旁瞠目结舌发出了一声“啊”,惊醒了陶枳,她差点就要失态抱着姜沃大哭一场。如今她心里只是念着一句:“文德皇后保佑,德仪姐姐显灵,这孩子一病后否极泰来!竟大好了!”

    唐朝的房舍多是回字形,从外头看跟后来的北京四合院差不多。但也有独具一格之处:比如这对着大门的正堂,就是单独一间用来会见贵客的屋舍,功能相当于现代的客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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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吴六儿见着眼前的姑娘,本已模糊的印象忽然就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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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规钦定:德仪女官掌教九御嫔妃!

    “咦,这可是德仪家中的小娘子吗?”

    姜沃适时起身,还不忘整了整自个儿暂时有些穿不惯的长裙。之后便将面前写着宫律的竹椟卷起一半,双手捧着。

    刘司正今年才三十岁,姜沃开口自然叫她姐姐。

    吴尚寝一路走回去,只觉得金灿灿落日余晖就像她方才的大金镯子!一路看的心痛极了。

    这样的年纪,竟是难得的沉静如璧。

    打量一番姜沃,吴六儿都不由惋惜加庆幸:这样的容貌气度,长成后必是宫里贵人最喜欢的女官样子——可惜这样的孩子竟不会说话,自己是哑巴那就怨不得旁人了!

    虽然吴六儿字里行间透露出一种原身不但是小哑巴,甚至是小傻瓜的看轻,但其实只是道听途说和自我猜测。

    刘司正见姜沃手持竹椟,亦知她要去给新入宫的嫔妃讲读宫律,便叫住她道:“走,我先带你去整一整衣裳,这可是第一回出去办差事,可要端正圆满才好。”

    语调带着一点微微的滞涩,但音色极佳,像是清风拂过细竹林,有一种令人也跟着静下来不欲喧哗的清宁。

    此时刘司正就帮着姜沃细细打理了一番。尤其是将小双鬟上的红绳和一对银栀子花绑的紧了些。

    与别的屋子格外不同的是,这正堂没有南墙,与其说是屋,不如说是一个半敞着宽正亭子。

    谁知当这小姑娘走到跟前,平静稳妥行了见过上官的礼,抬起头来时,倒把吴六儿所有准备好的话都噎了回去。

    相反,原身是个很聪慧的小姑娘,早在宫外就启蒙认字了——或许是过于聪慧,应了那句过慧必伤。正因她聪明早慧,才能在孩童时分深刻理解父母身亡这件事,深陷痛苦无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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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司正听了,先是笑眉笑眼,然后便口不应心地纠正她:“咳咳,你这孩子,叫什么姐姐,算年纪得叫姑姑了吧——要是在外头,我都快做婆母的年纪啦。”

    就姜沃看来,原身应该是得了应激性创伤后综合征或是自闭症。

    外头富贵人家用正堂待客会见外人,因此这正堂是一家中装饰最豪气的地方——姜沃原来常日卧床,以看书为娱乐,曾看过野史记载安禄山的正堂装修花了一千万!

    原身虽从不说话,却不代表她听不懂,感受不到陶姑姑的压力。

    原以为已经忘了,可在对上姜沃的面容时,吴六儿叫自己的讷讷惊住:原来她从来没有忘记过尹德仪,甚至这些年她下意识都在向她努力着。

    刚从陶枳院内出来,姜沃迎面就遇到刘司正,只见笑眯眯道:“咱们姜典正第一回出门办差去呀?”

    也是方便凡要面圣或是出门办差的女官整理仪表。

    刘司正嘱咐完,又爱怜摸了摸她的手:“好好当这第一回差,需知这是一辈子的营生呢。”

    刘司正笑道:“哦,那是有天狗吞日的不吉天象,圣人和娘娘做主放宫女出宫为施仁,但怎么放都不会放到咱们这些女官的,你放心便是。这一进宫,便管你一辈子的!”

    吴六儿为了宫正司典正位乘兴而来,倒赔一对金镯子后,败兴而去。

    且说这金镯子还是她很心爱的: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她今儿往宫正司来也是着意打扮了的,金镯子特意选了一对厚重撑得起场面的,如今都成了别人的金装。

    吴六儿才想到这儿,只见姜沃托起手里的竹椟,对陶枳恭敬道:“请教姑姑,这句宫规做何解?”

    她想起其余几局蠢蠢欲动但到底没动的掌事:莫不是我叫人给坑了吧!她们是不是私下听闻了这小哑女好了,又不敢上门探知,又舍不得一个典正的官位,就故意坑我来宫正司触霉头!要命,这群人满肚子的坏水!只拱了我个实在人来得罪陶枳这个活阎王。

    陶姑姑先没有理会方才吴六儿问的那句‘这是德仪家中的小娘子吗?’而是答了姜沃的话后,才抬起头对吴尚寝道:“是德仪姐姐家的小娘子,也是我们宫正司正七品典仪女官。”

    吴六儿原以为自己看见的会是个畏缩胆怯的小哑女,已经准备了一副‘哎哟怎么这么可怜见儿的’的同情神色。

    原身的记忆里没有留下,但姜沃直觉小姑娘的高热或许不是意外,而是她自己的选择。

    “明儿我就去殿中省为你录女官名册,到时候你少不得去六局拜见各位掌事。可她们都是大忙人,未必就得见,正好今日吴尚寝在这里,就先见过吧。”

    她们六局女官掌后宫衣食住行诸事,约束相应的宫女,可德仪女官不是,她常年立于皇后身侧,凡有嫔妃晨昏定省亦或是大礼时节命妇们觐见皇后,都是德仪女官带领指导她们参拜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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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能感觉到,身上最后那点灵魂离体似的滞涩沉钝感消失了。

    而吴六儿一走,陶枳再忍不住,将眼前的孩子一把搂在怀里,眼中滚下泪来。

    姜沃若知吴六儿心思,必要回答:你去病床上躺二十几年,也就沉得住气了。

    她转头看了一眼吴六儿眼珠子快要掉下来的模样——这回换成陶枳心里跟吃了一大碗冷淘一样爽快了,她笑吟吟接过姜沃手里的书:“你这孩子就是太用功了些,书先放在一边,先认一认人才要紧。”

    咋的?不是到点退休?

    她的记忆就像是一个个雪人,随着姜沃去回想触碰后就消融不见。最后留下的一团小小的雪球样朦胧的念头,是“不能再连累姑姑了。而且……我真的好累啊。”

    姜沃全都笑眯眯应下来:久病之人最能体会到人心冷暖,情真与否。宫正司的几位年长女官待她都是发自肺腑的好。

    陶枳在宫里二十多年,都险些没绷住泪。

    姜沃打量着这之前未来过的正堂。

    姜沃脑海中最后一团冰凉凉的雪团融化掉了,甚至还冒了一个透明的带着虹光的泡泡。

    今日,姜沃就要出门去办的第一件差事:向新入宫的才人们念一遍宫中戒律。

    姜沃在里间越听越觉自己的工作岌岌可危。m.mankewenxu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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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尚寝颇为坐蜡!

    尹德仪出宫后,长孙皇后宫里的德仪官职就一直空了下来,如今连皇后娘娘都已归神位,宫中自然更没有这等高位女官了。

    吴六儿心里像吃了黄连一样苦,但到底是一局掌事还撑得住,带笑抹下手腕上一对金镯子:“陶宫正,原是妹妹耳朵不不好使,没听说这小娘子痊愈的喜事。这也巧了,我便第一个恭喜宫正司再添一位典正,从此可就品秩齐全了。贺礼,这是头起儿的贺礼!”

    从此她就是姜沃了。

    六年过去了,吴尚寝是第一个露头来‘逼宫’的,但之前掖庭里的闲言碎语就没有少过,毕竟女官的职位这样少。

    一双眼睛生的尤其好,透彻的竟有些摄人之感,幽幽深泉一般。

    没错,这一刻吴六儿想起了许久未见的先德仪女官。

    姜沃不由下意识问了一句:“我昨儿跟着姑姑瞧名册,上头明白记着——四年前葵酉,放掖庭宫女三千余人。”

    数年前,吴六儿也曾诚惶诚恐拜见这位女官,只是那时她资历尚浅,在肃雅端和的尹德仪跟前,一点儿底气也没有。如今多年过去了,她也已经是宫里数得着的一局掌事。

    说着带姜恒来到正堂,里头端放着一架镂刻花草的等身铜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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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六儿的同情脸摆出来一半来不及收回,放出来却又不合时宜,于是只好半路强行扭做个笑,干巴巴挤出来一句:“果然是尹德仪的女儿。”

    又鼓励她不必畏惧,如此谆谆嘱咐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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