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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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时一个清秀俊逸的白净书生，回来时就是一个汗流浃背，遍体鳞伤的落魄子。

    唱曲儿的女子这种场面见得多，倒也镇静，不做理会自顾拨琴而歌。

    这日，赛姜以赛燃的名义在酒楼宴请几个小官员，同时也奉上这一旬的孝敬。

    ——“你。”

    琴声又起，柔肠百转，剑拔弩张之感转瞬即逝，就在众人重新抬杯拾箸之时，门突然被人大力撞开，酒楼伙计飞了进来，正正摔在琴上。

    一场由赛姜代替赛燃为主家，萧岁做主陪的宴席，被阚正泽的一句话扭转成了他自个儿的场子。他大剌剌地在赛姜的位置上坐下，泰然自得地招呼起宾客。

    席间，几个男人好酒好菜，推杯换盏仍不尽兴，又让酒楼老板招呼来了两个花枝招展的歌女奏乐唱曲。

    叶琮心里一咯噔。

    这个伶牙俐齿的小个子男人立刻抬着酒杯谄笑着上前，借着敬酒的名义将人拉了回来：“张大人，这是干什么呢。这妮儿不懂事就随她去吧，此处人多眼杂的，叫人瞧见误会，为此坏了大人清誉不值得。来来来，咱们还是接着喝酒。”

    书生又喘了几口气，再次出声：“你……”

    又见叶琮衣衫脏乱，身上留有大小不一的淤青与伤痕，祖母和陈夫子心疼得语无伦次，直道老天保佑，试可以再考，人没事就好。

    陈夫子询问何为？

    他抬头一饮而尽，将空杯丢给期期艾艾的歌女，然后一手揽着张大人往桌前引，一手轻轻捏了捏赛姜的肩膀。

    他左右一看，此地正是他几个月前被绑的那条小巷。与之不同的是，麻袋里除了他自己和行李，还有一包远多于一百两重的银子。

    “哎呀，这是干什么呀。”萧岁挤入歌女与张大人之间，拿下抵在女子面颊上的酒杯，“张大人想要人陪喝酒，找小的呀。”

    “是。”

    从千水帮回来后，叶秀才的日子趋于平静，每日晨起早读，午后便去往玉松学堂辅助陈夫子授课，晚间伺候祖母睡下后便挑灯苦读，直至子时方能歇息，为下一次乡试作准备。

    他缩回叩门的手，看四下无人，又低头瞧着怀里的包裹略一沉思。

    不行，这银子若是被祖母和陈夫子发现，只怕会想东想西，以为他叶琮是为了钱财而不去考试。

    “我说阿姜”，阚正泽两个眸子阴测测地瞄了过来，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赛姜，“你也不是粗心的人呐，请大人们吃饭怎么忘了告之我这个副帮主一声呢？”

    与满爷之间的大小纷争暂且不提，副帮主阚正泽阚叔的回归更是让千水帮暗流涌动。

    他打开包袱粗略一数，至少三百两。

    “阚叔。”赛姜提起嘴角恭恭敬敬给他行了一个晚辈礼，扶正他手里的酒壶，“这二位都是只卖艺的正经姑娘。”

    因此他也不再深究。

    咔嚓一声，是赛姜手里的木筷在桌下折断。

    阚叔来的那会儿，他刚好去对门买东西。等他瞧见，人已经进了大门，早已来不及上楼报信。

    赛姜摆摆手，推说既然副帮主来了，她也可以先回去复命。她神色如常地敬了各位大人一人一杯，出门时顺道带上了满身狼狈的歌女，给她们点了十倍价钱的银子。

    他没有意识到他与恶女间的对话成了这样。

    阚正泽嗤笑一声，“女人还有正经的？”

    等叶琮迷迷糊糊从麻袋里钻出来，已不见千水帮之人，只有几个路人虚虚围着他指指点点看热闹。

    正值初夏，腊梅叶茂，生机盎然。

    说来这伙计也是冤枉。

    书生深吸了一口气，欲把接下去的话一口气说完。奈何他太过紧张，以至于气息不顺，风呛入喉咙引得一阵猛咳。

    只是与以往不同的是，叶琮每逢单日就会前往一个武馆师傅家里，教其小孩认字读书。作为报酬，武馆师傅会调/教他一个时辰。

    他想问她：“你有没有想过，脱离漕帮，去过太平日子。”

    他毫不顾忌赛姜阴沉下来的脸色，又朝几位大人拱了拱手：“赛帮主家中有事不能出席，小辈也不懂事，没能让各位尽兴，阚某特地代他给诸位贵人陪个不是。”

    赛姜和萧岁交换了一个眼色。

    其中一个官员喝多了酒，彻底剥下了他道貌岸然的面具，喷着沫子以言语调戏起歌女来。

    琴被砸成了两截，短短一盏茶功夫遇坎坷不断的两个弱女子再也绷不住，失声尖叫。

    走了几步，赛姜问：“阚叔是怎么知道今天帮主不在的？”

    琴弦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哑弦响。

    赴考途中遇上水匪劫船，九死一生，因此错过了考试。

    萧岁跟着附和。

    叶琮内疚不已，却终究没能说出他人其实就在西码头的大实话。

    ——他怕会被拒绝。

    只是，还没等叶秀才从激烈的呛咳中舒缓过来，他腹部已被结结实实踹了一脚。紧接着一股熟悉的霉烂味扑面而来，顿时暗无天日，混合着叮叮当当的奇怪声响他再次横飞了起来。

    不是一群跑船的吗？怎的如此财大气粗。来历不明之财，那便更不能动了。

    叶琮这边小日子风平浪静，赛姜那边却是风生水起。

    了不得。

    赛姜之前特地嘱咐过伙计，莫让闲杂人等上来打扰。伙计察言观色，瞧见雅间里宴请的客人虽着便服却依旧散发着遮掩不住官威，因此格外上心，于是把所有不请自来的人都当做闲杂人等往外驱赶。

    他打出一个响亮的酒嗝，忽然伸直手臂，将酒杯撞至歌女鼻尖，大喝一声：“喝！”

    伴随着伙计的哀嚎，一个约莫三四十岁的瘦削男子跨步而来。他进屋站定，鹰目一样阴鸷的小眼睛逡巡一圈，仅在赛姜脸上停留片刻，就落到了那两名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歌女身上。

    萧岁见状，立刻起身，让出自己的位置给赛姜。

    非也，他一定会被拒绝。

    她太厌恶这样的场合了，可是为了千水帮，为了诸多弟兄的生计，她不能翻脸，她必须忍耐。

    官员索然无味，变本加厉就要去摸一个姑娘的手。女子只好仓皇闪躲，连口中婉转都变了调。

    可是既然笃定不会被揍，那自己到底在怕什么？

    赛姜脚步一顿。www.cuie.me

    他蹑手蹑脚来到树下，也顾不得弄脏衣袍，跪在地上徒手刨坑。直到灰头土脸，满身泥污，叶琮才罢手。

    ——“那你想要什么？”

    他又把银子分成好几份，如法炮制，掩埋于家宅附近大小不一的梅树下。www.sixuan.me用脚将土跺实，再用草皮干屑覆盖将痕迹彻底抹去，整整忙活了一个多时辰，这才回了家。

    阿布走后，赛姜并没有回西码头的船上。她将其他几个手下一并打发走，穿过闹市，然后七拐八绕来到一处暗巷。

    琴声歌声戛然而止，两名歌女惊慌失措，抱在一起双双看向屋里唯一的女子——赛姜。

    跟随副帮主阚叔从外地回来的萧岁为主陪，点头哈腰之时，极尽阿谀奉承之本事，抬着酒杯将几位小官哄得心花怒放。

    “这……”阿布挠头，“是不是来的路上叫人看见了然后告诉他的？”

    叶琮：“……”

    言外之意，无理取闹的是张大人。

    赛姜右手下意识一摸，突然想起——怕吓到几位大人，她特地没有带刀。赛姜翻了一个白眼，默默在心里将这个贪财又爱色的渣滓大卸八块。

    叶琮锤着胸口，脸红脖子粗地呛咳，心中自嘲不已。虽然他接下去的话，会引得赛姜不高兴，但就后面这段时日的观察来看，她大抵是不会揍他的。

    阿布看见赛姜脸色难看，知道她一定受了刁难，更怕赛姜责备，因此一言不发。

    老当益壮的祖母一定会一手鸡毛掸子一手拐杖将他劈头盖脸一顿抽。

    叶琮解释，强身健体的同时也使头脑清明，且下次再遇水匪不至于落得如此狼狈。

    这次声音沉静不少却依然响亮。

    虽然日后想来，当下这段无意间促成的对话，恰恰就是他内心最真实而原始的剖白。

    “刚才是哪个不长眼，竟然不给张大人面子？”他随手拿起桌子上的酒壶，手腕子一斜，酒液就顺着壶嘴照着其中一个姑娘的头顶淋了下去。

    此话乍闻合情合理，可陈夫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也说不上来。好在他这个得意学生回来后依旧孜孜不倦备考，再加上天赋过人，只要参加科试，必然金榜题名。

    上下颠簸，东荡西驰，扛着他飞奔的人似乎故意针对他，晃得他翻江倒海。

    桌下死死捏着木筷而发白的手，微微放松了些许。

    不加掩饰，不带润色，直白得足以让听者面红耳赤，让旁观者忍不住想要仰天大笑。

    所以，他紧张得乱了阵脚，失了分寸。

    家中祖母和前来问候的陈夫子殷切询问考试如何，叶琮迫不得已扯了谎：

    随着他粗鲁的动作，烈酒从杯中泼洒而出，溅了女子满脸。

    “不对劲。”赛姜停下脚步，“他那样子显然是早有准备。你去查，我们的人里是不是有他的人。”

    雅间里，赛姜打过招呼后便几乎不再说话。

    她俯身在墙角摸索片刻，两根手指

    酒楼门前啃着烧饼焦急踱步的阿布见她出来了，将剩下的饼一股脑儿塞进了嘴里，跟了上去。

    叶大秀才揣着沉甸甸的银子，飞奔回了家。叩响家门前，他手上一顿，瞄上了墙角边的一棵腊梅。

    张大人烈酒熏心，不甘心地骂骂咧咧，手上接过萧岁递来的酒身体却不坐回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