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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哥哥,我找不到阿姐,你们等等我!”

    罗毕说:“罢了。”走出几步,见裴旻易没跟,转身问:“小裴大人一道?”

    华凌祁手臂被废,腹部用力撑起身体,头顶向禁军的下颌,接着长腿高抬朝着他的头踢去。www.yunshu.me

    华凌祁常年随父征战,得空回到王府定要在树上寻一处舒适的地方睡觉。

    华凌祁是疼醒的,伴着城楼暮钟响睁眼,满是血色,尝试片刻便看到简陋的房舍,蛛网遍布,地上积着厚厚尘灰,有些凌乱的脚印和拖痕,中间有一四方桌,两个长凳,胡乱抹掉灰土勉强用着。

    她卷缩起身体,大口喘息,蹙眉道:“二姑娘劝过大人的。”

    罗毕将拂尘递给小内宦,拿帕子掩住口鼻,皱眉道:“皇上明日要见人,我听说打得不轻,可别御前失了仪态。”

    赵金心下一惊,冷汗津津,赶忙上前拦住罗毕,赔笑说:“里边脏污,公公先到值班房稍等片刻,吃杯酽茶,咱们稍作收拾再请公公。”

    后面还跟着一人,皂色官服,外罩氅衣,着进贤冠。

    大门外有铠甲碰撞,骏马嘶鸣的声音,华凌祁拉开厚重的门,方才天朗气清,此刻却云迷雾锁。

    赵金目光阴鸷看着华凌祁应了一声,拉开门出去了。

    华凌祁伏在地上咳嗽,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了。

    王福源附和说:“是啊,要说这东西不是你的,双手捧给你都得摔稀碎。人八辈子都封不了爵位,华家一朝封王,镇北王世子躺家里接着便是,何必做捞什子通敌之事。不过华家命好,有人替他堵了大窟窿,沂州朿郡太守骆祥闻的养子,率领守备军将悍羯鞑虏和月栎驱赶出境,今日已进京了。”

    赵金讪笑:“请公公明示。”

    未待她近身,狼抬高前爪,身体暴长,更加面目可怖,将华凌祁笼罩阴影下。

    突然漫天大雪,如同流箭飞矢落到她身上。

    赵金低头哈腰,端过杂役送来的茶水:“公公行走御前,可知这二姑娘还没等到三法司会审,圣上便要提人呢。”

    赵金答道:“建光二十三年,快两年了。”

    他看着赵金,面色阴沉。

    赵金置若罔闻,正要打趣他包打听,看到门口进来几人。

    禁卫手下用力,扯落她的衣物,白玉莹润的肩膀露出大半,能隐约看到三道结痂的伤疤从肩处延伸进衣物里。

    华凌祁闭目,双臂下垂,衣衫血污凌乱,头发沾上血的地方都冻住。身后的墙皮剥落,她就坐在一堆干草废墟之上,听到门响,睁开眸,眼中侵染着泪,又有明亮的焰火。

    赵金不回他,却说:“大将军被封为镇北王没几日就战死,人啊,名利富贵要看有没有命接。”

    为首的是中常侍罗毕,着宦官锦衣裘袍,手拿拂尘,身旁有小内宦虚扶着,行进一路,守卫及杂役齐齐拜礼。

    “赵缇骑!”

    华凊顾形销骨立,月牙白长衫显得宽大,掩唇轻咳,说:“阿祁,我要随父亲走了。”

    这里不是掖廷诏狱。

    它挥动棍棒,一寸寸打断她的骨头。

    罗毕欲转身离开,听得王福源惊叫一声,朝他看的方向望去。

    她追不上北地的铁骑,追不上雁栖山养出的马,像只被丢弃的幼兽,伏在地上“呜呜”哭着。

    她满目悲凉,一只通身雪白快要成年的狼围着她伺机而动。

    十二岁时,第一次看到雪地里几百只狼狂奔而来,冲乱了铁骑的布阵,撕咬战马的腹。

    华凌祁压住嗓中不适,声音嘶哑:“二姑娘劝你停手。”

    王福源面露难色:“小裴大人,于理不合啊,二姑娘以前身份再尊贵,可如今是朝廷钦犯,请郎中......卑职做不得主。”

    铁骑整装待发,华昀首位,其次华凊顾,再是众校尉,骑兵,步兵,都垂着头,面目模糊。他们似是听不到华凌祁的喊声,默然朝前走。

    马蹄声、踏步声、兵器碰撞声、战车滚动声,碾过她的心。

    ******

    两人都属中尉署典司禁军,王福源跟赵金说话自觉低人一等,因为人家姓赵。

    灰土沉沉浮浮里,一个身着甲胄的禁卫走进来,蹲下来凑到她跟前,玩笑说:“二姑娘知道这是哪儿吗?郡邸狱,你若为男子下的就该是诏狱。胆子大得很嘛!扭断了掖廷令的手腕子,咬伤咱们几个禁卫。我们不跟小丫头为难,可是阉人的心狠,他们把你骨头都敲碎了也没磕头认怂,华家的人果然硬气。不过案子没定下来,三法司让咱们保着你的命认罪,二姑娘喝药了。”

    “公公先行,下官还有些琐事要问。”裴旻易看着王福源说。

    华凌祁认得,这是几年前与她博命的那只,背上的抓痕隐隐灼热。

    喊他的禁卫叫王福源,看他嘴角有血,躬身前迎脸上堆笑,眼角道道褶子,说:“兄弟好兴致。”

    禁卫猝不及防,险些摔倒,手掌撑地,单臂侧空翻站定,随机旋身一脚踢到华凌祁身上,啐出一口血,说:“华家的人当真骨头硬得很。”

    ******

    罗毕弹弹衣摆,说:“酒色误事。”他喝了口茶当即吐出来,“皇上要像样的供词,圣旨没下来之前,华家余孽谁都动不得。”

    待一行人离开,裴旻易才道:“方才公公说了,明日皇上要人,这样子怎么面圣。这位大人找两个身家清白手脚麻利的婆子给二姑娘简单清洗,”他闭闭眼睛,“再请位郎中,手臂治一治。”

    稍不留神,狼尖利的獠牙咬到她腿上,她挥刀朝狼的眼睛划去。

    “阿祁!阿祁!”

    听到有人叫她,嘴角翘起翻身下来,连跳着站到来人跟前,仰头说:“我做美梦呢,哥哥叫我何事?”

    赵金引着他们向西照的一间走:“眼瞧着天快黑了,又要下雪,公公怎得亲自来。”

    罗毕说:“你是太后自家人,哥哥又是五品偏将军,你这缇骑做了两年,屁股该嫌凉了吧?”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内宦们常在御前,身上口中皆不能有异味,衣衫要整洁,就连敬茶都要净手,身上熏香后再去。

    枣红色衣衫的少女不好好走路,越过桥下小溪中的石头,跳到假山后不见踪迹。

    华凌祁的姐姐华凛阴,当今敦敏皇后,心慈面善,如今被打入冷宫,案子还在审理,新帝并未颁布废后诏令。

    赵金和王福源说了几句荤话,抱怨道:“药灌不进去,要不是三法司要人,管她二姑娘三小姐的,卷张席子扔到城外。小丫头属狗的吗?”

    赵金拱手行礼:“公公,小裴大人。”

    五百年后,大齐。www.jingping.me

    王福源说:“属狗?这位二姑娘从小跟着大将军征战悍羯,沙场的事比咱们见到的凶恶,我看是属狼的。中都十几岁的闺阁贵女们哪个有她这般狠戾劲,下手就要人命。跟皇后当真是一母所生?”

    裴旻易双手紧握,指尖嵌入掌心,止不住发抖。

    渐已入冬,寒气从破败的窗口吹进来,清醒后不知冷的还是疼的,手抖得厉害,想开口,喉间干涩。

    王福源听他这般语气,心思通透。

    犹如雪地里匍匐的三条血色蜈蚣。

    华凌祁后背撞墙,震得她险些吐了,腹部抽痛。

    值班房也是临时拾掇出的,方便三法司审讯期间,禁卫轮值记档。

    这是悍羯圈养的狼,比猎犬凶狠。

    镇北王府,曾经的大将军府,庭院中有棵两人抱粗的八棱海棠树,叠萼重跗眩朝日[1]。

    禁卫发狠,正待上前,听到外头有人喊。

    有人拉开门,外头的光亮照进来,寒风也随之而来,华凌祁打着寒战,轻眯起眼看去。

    华凌祁歪头,诧异道:“出征吗?为何不带我去?”

    罗毕用帕子擦拭指尖,不接茶盏。

    她躺在墙角,身下铺一层被褥,污霉发潮。

    华凊顾手指苍白修长,揉着她的发顶,柔声说:“带你,不然谁保护哥哥呢?你去找阿姐,辞行。”

    他扔了帕子,问道:“赵缇骑入宫几年了?”

    裴旻易沉默须臾,说:“先找婆子来吧。”

    王福源亦是回身抱拳施礼。

    最后的这人叫裴旻易,官职延尉左平,其父是延尉裴迶,正是受理镇北王世子通敌案的三法司之一,师从丞相施学廉。和中都里纨绔的世家公子们不同,他双手拢袖,二十多岁却是老派作风。

    镇北王华昀战死,雁栖山之荒北是膘肥马壮的悍羯,对大齐虎视眈眈。现下镇守北部边陲的是赵太后的亲弟弟赵仁缨,赵金的哥哥正是赵仁缨麾下偏将军。

    罗毕四下瞧了一眼,说:“人关在哪?”

    十四岁的身量像刚抽出的嫩芽,蓄势待发,一场寒风暴雨却将她打落,跌入肮脏的污泥里。

    华凌祁跑到华凛阴的房间,院中,廊下,大厅,府里角角落落都没看到华凛阴。

    禁卫扔下碗,指腹打转,嗤笑说:“二姑娘,对不住。”

    冰冷粗粝的手顺着华凌祁的脸侧向下,滑到脖颈,肩膀。

    “你从地狱深处爬出来,带走我的父亲兄长!”华凌祁跃起扑向那只雪白的狼,“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说着掐住她的脸颊,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灌到嘴里,华凌祁呛得喘不过气,眼泪都给逼出来,硬是撒了大半,打湿了衣襟。

    裴旻易看向赵金,又看向旁边的王福源,抬腿跨上石阶。

    只见裴旻易“哗啦”拉开门一脚迈进去又快速退出来合上门,拱手说:“赵缇骑说得不错,里面确实要好好收拾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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