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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年岁的小娘子,哪有不爱好看的,但李幼白镇日的穿着打扮,素淡且不鲜亮。她脾气还是个温和好相与的,这种人,定是受惯了忽略冷落。

    李幼白走近些,看见各手抄经书罗列在侧,笔迹不同,显然是很多人写的。炭盆中燃了不少,灰烬未熄,此时殿中无人,许是大雪的缘故,好多车马已然下山,那些来不及烧掉的,想来已经托付给小僧弥。

    公府两辆马车,前头是萧氏和卢诗宁,翠顶黑漆马车,四角悬着铃铛,车帘用了两层毡布,密实不透风。后头这辆稍微小些,却也是华美尊贵,掀开帘子便看见四方小案,上置果子茶水,条塌上铺着厚厚的毯子,香气缭绕。

    李幼白是李沛私生女的事,几位官眷心知肚明。

    两人各自错开路来,做礼后相继离开。

    也是个可怜孩子。

    她仰头看了会儿菩萨像,便要提步往后殿走去,推开殿门的一瞬,寒潮挟着大雪纷纷扬扬撒了满怀,李幼白闭眼,雪片子打在发丝,睫毛,然后化成一颗颗的水珠沿着腮颊滚落。

    待停稳车后,卢诗宁与萧氏相继出来,萧氏看见李幼白身上那件雪色狐裘斗篷,不禁生出一丝同情,那斗篷着实旧了些,外皮没了光泽,针线也相当应付。她去过春锦阁耳房,原以为小娘子的衣裳虽少也不至于太少,可看见李幼白装衣裳的两个箱笼,不由泛起嘀咕,这也委实不像话了,每季衣裳顶多四套,冬日的御寒衣裳更少,只两三套。

    李幼白提起裙摆,往后堂走着,半青则去了旁边的两座耳房,两人尽量仔细,搜完便在堂后汇合,随即再用此法继续,如此搜了三个大殿,还是没看见卢诗宁的影子。

    “姑娘!”半青佯装生气,跺脚时震得香案晃动。

    李幼白大为佩服,其实他所说的话,所引荐的故事,来源甚广,不少内容来自偏门冷门书籍,便是李幼白也知之甚少,能看出他的确博览群书,储备丰富。

    翌日虽没再下雪,可天色阴沉,仍旧是冷的透骨。【暮兮阁

    李幼白立时摇头:“我还有书要买,那钱不能动。”

    今夜注定走不了,寺里分出三间厢房,夜里总能听到树枝被雪砸断的响动。

    俗讲虽是说教,但胜在说教者的能力强弱,强者润物细无声,弱者叫人昏昏欲睡,殿中人不疾不徐,将经书里的说辞与传统故事相结合,抑扬顿挫间引得众人纷纷期待,既有期待便全无困意,那样长的一章经书,在他的讲解下变得轻快通俗,讲完时,众人意犹未尽。

    雪越来越大,渐渐迷了眼,李幼白一手拢着衣领,一手扶着门框,跨过高高的门槛。殿中供奉着文殊菩萨,进门左手处是功德箱,菩萨像前摆着香案,蒲团,供奉着果子和手抄经书。

    冯姨母虽是母亲的亲姐姐,可她们到底私下说好了亲事,就差过明面了,母亲无故反悔,冯姨母又岂会善罢甘休,想必是刁难过,但其中细节母亲并未与她告知。

    半青只好打消了念头。

    那是一双俊美无暇的眼睛,只消看一眼,便难以挪开。

    萧氏见她目光坚定,知道是个爱面子的,便也没再强求,随后带着两人在小僧弥的指引下,去往俗讲大殿。

    萧氏咳了声,卢诗宁才羞涩的咬唇低头,然仍时不时抬起眼来觑看。

    晌午过后,浓云密布,眼见着要下大雪。

    萧氏命车夫速速套马,准备在风雪侵袭前赶快下山回府,然就在她们要登马车时,偏偏卢诗宁不见了。萧氏没有声张,但面色看起来很是凝重。

    李幼白赶忙求饶:“好半青,我逗你玩的,你心肠好,力气大,就像我姐妹一样,我可舍不得卖你。”

    萧氏知道冯氏偏爱幼女,毕竟是亲生骨血,可她对李幼白,未免太不上心了。

    上经上讲完毕,便是问答环节。

    萧氏总算找到了卢诗宁,尽管天已经黑沉下来,好歹她还没干出什么错事,但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碰,很是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小僧弥引他们来到西侧坐席,萧氏在前,卢诗宁与李幼白分列其后,从她们的角度观看殿中主讲席座,很是清楚,这其中自然与萧氏的香油钱脱不开干系。

    问询的香客虽多,但他始终彬彬有礼,没有半分烦躁不耐,直到慧能师父开口,才将他解救出来,两人自东南角的门离开。

    李幼白嗅着檀香,多日来的紧绷感也渐渐松弛下来,她学着那些香客的动作,腰间笔挺地跪坐在蒲团上,听见轻微脚步声后,她移目望去,便见大殿东南角处走来一行人。

    大佛寺是本朝第一寺庙,若要从头到尾找完,少不得要花上几个时辰。卢诗宁消失前,是打着如厕的借口,她若是有意躲避,萧氏便是再怎么找,也不会找见人影。

    李幼白认出此人正是讲经的那位,如此近的距离,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墨香味,还有一种很淡的香味混在其中,他的确俊俏,是很细腻的好看,春风化雨的斯文。

    半青坐进来后,到处摸:“姑娘,这毯子仿佛是波斯国的,你看上面的花样纹路,咱们去王家时候也见过。”

    小娘子穿着件雪色毛领斗篷,裹得像个柔软的粽子,皙白的小脸被挡住大半,因低着头,只能看见浓黑的睫毛,她走的急,面前呵出大团雾气,冷不防一抬头,乌亮清澈的瞳仁一缩,整个人跟着颤了下,似被惊到。

    其他人便是听得云里雾里,自始至终神情都没有一丝变化,仿佛她们全都听得懂,对他说的故事全都了解。唯独这位小娘子,会在典故被提及时露出惊讶或是疑惑的表情,会在讲到生僻内容时认真地瞪大双眼,听他如何解析,闵裕文看得出,她是真的听进去了。

    文殊菩萨乃众菩萨之首,象征着智慧和才气,故而每年都有不少人前去祭拜,尤其考试前。

    李幼白听她提起王家,想起母亲冯氏的来信,道与王家表哥的婚事已然解决,叫她不用担心,两家关系如初,也不会因此生出隔阂。

    李幼白知萧氏动怒,便带着半青一同搜寻,她们动静小,唯恐叫人瞧出是在找人,只能慢慢走着,然后再看似随意地搜索角落。

    半青热好手炉,塞到李幼白怀里,又垫脚帮她扥了扥斗篷,试探着问:“姑娘,若不然咱们带上几贯钱,也去表表诚心?”

    闵裕文从侧门出来,便是看到此番景象。

    李幼白福了一礼:“多谢夫人厚待,但我的衣裳足够穿了,便不用再做新的了。”

    事到如今,萧氏只能咬着牙按下火气,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三娘会这般大胆,为了个郎君丢弃廉耻。此番到大佛寺,她只带了两个丫鬟两个婆子,虽心急却是断断不敢张扬,也不敢叫庙里僧人一同寻找,她怕坏了三娘的名声,稍有不慎传出流言,三娘议亲都难。

    起风后,零星下起雪粒子。

    初到大佛寺,李幼白便被眼前的阵仗惊到。

    当中那个身量颀长,举手投足间散着股清雅脱俗的气息。走近些,李幼白才看清他的长相,眉若刀裁,眸似墨染,加之他偏白的肤色,给人一种安宁平静的错觉。

    按照仪轨,俗讲流程总共有四个环节,萧氏一行抵达时,已然进行了前两项,行香和定座。殿内场地开阔,抬头举目,屋梁高耸气派,约莫有四层楼高。最前方中央立着的佛像,用的是纯铜塑身,披着的法衣垂荡下来,似飞瀑一般。

    从山下到寺门,香客络绎不绝,若非国公夫人提早预订了位置,便是连车马都停不下,饶是如此他们行进时也颇为费力,生怕压到旁人。

    车夫不得不把马车停靠在后院里的银杏树下,他抬头看天,越来越黑,若是再晚半个时辰,定然不好下山了。

    李幼白坐在窗前,半青剪掉一截灯芯子,歪着脑袋看向外头,窸窣的雪片不时打在窗纸,因是位于寺庙西北角,平素里接待香客的厢房,故而很安静。

    “姑娘今夜正好能歇一歇。”

    半青得意地抿嘴:“那是,奴婢要跟姑娘一生一世在一块儿。”

    她不是没听过传闻,当年冯氏怀着身孕,本该在冬月生产,谁知深秋时节有人抱着女婴敲开李家大门,后来冯氏早产,却也不得不把那女婴记到自己名下。

    闵裕文记得她,俗讲之时,她便坐在西侧,安安静静的小娘子。

    他抬头,李幼白来不及收回打量,生生与之对上。

    李幼白阖眸,默背昨日的功课,背了少

    此人讲的是《法华经》卷五章,诸菩萨从地出已,因他相貌出众,前来听讲的俗众中多半是妇孺女眷,鲜少男客,殿中寂静肃穆,只有他的声音穿透出去,在殿内久久回荡。

    卢诗宁丧气的要命,她找了许久,也不知是不是没有缘分,总之到现在都没看到闵裕文的身影。

    李幼白笑她:“你吃的多,话又多,不卖你卖谁。”

    萧氏抚着她肩上的纹路,抬眼说道:“赶明儿三娘做衣裳,你也去我院里,叫那师傅一道儿做了,也不费事。”

    李幼白心跳如雷,袖中的手不觉捏紧些,低头时,瞟见左侧的卢诗宁,她也是看呆了,直直盯着那人目不转睛。

    李幼白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佛像,仰着头迟迟处于震惊之中,那种自上而下的威严感,伴随敲击的木鱼,直逼心灵。

    “卢三娘身边的丫鬟真可怜,凭白挨打不说,还得被发卖,发卖出去的丫鬟,不是配小厮,就是卖进秦楼楚馆,总之没个好下场。”半青小声嘀咕,说罢又拉紧李幼白的手腕,“我命好,跟了姑娘,若是当初遇上卢三娘这等主子,恐怕早被卖出去百八十回了。”

    萧氏在无人处打了卢诗宁的近身丫鬟,且说回府后要把人发卖,那丫鬟边哭边找,李幼白中途看见她,那小脸已然肿起来,浮出五个手指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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