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过往4：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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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星答应了。

    丹枫很失望，过了好几天没来找他，就在应星想着要不要去看看他的时候，他又无所谓地又来了，还带着一个大消息：

    镜流和景元是同出一辙的冷情，任由他疏远不问缘由。白珩还是会继续来找他，一如既往的活泼亲近，应星会在她面前大笑，他决心抓住能抓住的，比如这个快要伴随他一生的好友。

    丹枫就笑：“你想不想去摸摸持明的卵？我还能让你敲一块带回来玩。”

    “景元，”他哭的噎住，讲话断断续续，“景元，她看我像个孩子、像个孩子啊！”

    应星从没想过自己有资格做一些仙舟人都无权为之的荒唐事，这让他不由自主兴奋起来，丹枫比他还要疯，俩人在造化烘炉上烤过包子，又偷偷去神策府趴在屋檐上观摩了一下腾骁将军的夜间活动，最离谱的一次，丹枫建议他们砍一小块建木下来烧着了闻闻味道。

    路边偶尔有人看过来，应星哭的更大声，景元拿他没办法，只能在他身边站着，试图用衣服遮住他的脸。

    而他已经从十六单薄细瘦的少年，变成了眼角有细密皱纹的中年人。www.mingcai.me

    应星冷道：“对，我反正过几年就要死了，饮月君不必担心我知道你的秘密太久。”

    锻造[支离]是很漫长的过程，他年少时，[支离]在他的构想里成型，等他可以主持造刃工程，这柄剑和他的能力一起飞快成长。每一次细节的丰富，里面都折去了他的岁月，还有对镜流的思念。

    他委屈地太久了。

    “你送给镜流一把剑？”

    薄甲随光折射出水纹，她单手持剑，另一只手背在身后，白发被整齐地束在脑后，露出纤长的脖子和裹着绷带的锁骨。她站在所有人的前面，于欢呼声后露出一个浅到看不出的笑。

    野心是从他懂事时候就有的，但在罗浮的第一天，才终于落到实处，露出最清晰的模样。

    第二天醒来也没忘，应星坐在床上，难得没有立刻开始工作。他以为自己会感觉很丢脸或者羞耻，但奇怪的是什么也没有，所有感觉像是被从心里流干了一样，他反而觉得平静。

    应星拒绝了，倒不是他不好奇，而是他太清楚自己的位置。仙舟对短生种的排斥有着非常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是其因寿数短暂而易受丰饶引诱。罗浮可以忍受应星很多缺点，但对丰饶的兴趣绝不在其内。

    龙尊掌苍龙之术行云布雨更出名，枪术知道的人少些。

    ——她怎么和当初一模一样？

    应星的世界安静了一瞬，又在她走出视线后恢复，排山倒海的声音涌入耳朵：

    他其实没觉得这种完美的日子能持续多久，但他依然勒令自己不许想，就像他家乡一种会把头埋在沙地里的动物，只要不抬头看，明天就永远不会到来。

    他那晚说了很多：他每天都在拼命训练维持，但力气已经不如年轻时；他从前年开始每日起床梳头都要仔细照镜子，生怕发现白发，更怕自己没看见被别人先一步发现；他恨自己饮酒量浅，可是身体如此，他没有仙舟人的代谢能力，所以永远不能陪他们喝到最后。

    当天晚上应星就做了梦，梦见他成为了和镜流一样重要的人，梦见罗浮的英雄用他造出的剑征战四方。

    他没力气，景元就把他往回搬，回去之后应星才吐了两人一身，景元又得帮他们换衣服。等折腾完天都快亮了，应星拽着景元的手，最后说：

    那瞬间，应星在羞耻和惊恐中只想大哭大喊，煌煌天地、随便哪一位光辉灿烂的星神：你们到底为何要如此苛责于我？

    他转身就要回去继续工作，却被丹枫抓住腰带（他没穿上衣）。这些日子也是有的，饮月君跟没见过短生种身体一样，总是想把他动一动戳一戳。

    应星翻了个白眼。

    大概是怕吓坏了这个容易紧张的小小短生种。

    “我们的英雄！”

    第六章

    “我用长枪，”丹枫笑着看他，“你还没见过吧？下次让你看看，很帅的。”

    “景元，你不知道，”他哭的没劲儿了，靠在景元身上，抬头看着可憎的、虚假的星星，“我年轻时候，其实也很好看。”

    他分不清，再后来他没再努力分辨，因为镜流和他的过往已经编织在一起，无论如何也无法分开了。

    洗漱、做饭、吃饭、整理房间，他按部就班做好所有事，然后自然地走进锻造室。[支离]静静地躺在案上，应星坐下珍惜地看过她，开始完成最后的收尾工作。

    他不由自主地抬头，从凌乱的间隙里看见一个女人。

    想到后来，他已经分不清对镜流到底是何感情，他的偶像？他的野望？他求而不得的一切，还是他一见钟情的爱情？

    丹枫结结实实一愣，没抓住应星让他走了，只能在炉子的嗡鸣声里提高声音喊：“我不是那个意思！哎，你怎么这么容易生气？我是觉得、我们俩很像。”

    然后才昏睡过去。

    “你想要什么？”

    “谢谢你没安慰我。”

    “你好奇怪。”

    镜流和他想象中不一样，因为她是活的，所以，无论如何都不一样。应星还是很高兴看到她，看到自己终于生活在当初的梦想里，镜流很美，他作为一个喜欢女人的男人，出于本能也喜欢和她呆在一起。

    喝的酒全部变成眼泪涌出来，十四岁被人说短生种不可能有所成就时的愤怒、十六岁时只敢在梦里畅想的自卑不敢言、三十岁时被人刁难侮辱的心酸、还有四十岁时发现自己已经衰老、从未可能赶上同伴的绝望，他一直忍着的所有哭声，全在一夜之间爆发出来。

    “你的心里住着一只野兽。”工造司有位很不喜欢他工匠这么说过，“就算不把我们害死，迟早有一天，这头野兽也会把你自己吞噬殆尽。”

    被镜流夸奖、和她真切认识已经是三十余年后，梦里的人出现在眼前，镜流真的第一次认真看他的时候，应星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忍住没有低头遮面。

    镜流有个徒弟，应星按照短生种的规则把他当孩子（因为这样他就和镜流是一辈人），这举动蠢的不敢深想，幸好应星从来疏于思考。

    “你到底想干什么？”应星皱眉把他的手拉开，“需要的话让你的人去安排，我没工夫陪你玩。”

    “镜流！”

    他不肯低头，镜流肯定看清了他涨红的脸和眼角的水光，但她体贴地装作没看见，此后和他说话都比旁人多些柔和。

    唯一出乎他预料的是丹枫，他没看出来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龙尊感兴趣，但丹枫的确会频繁来找他，来了就找些特别刻意的问题相问，或者也不说话，只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他干活。

    丹枫没看也知道，跳下椅子跑到他身边：“是真的，你看，你因为生命短暂，所以想要做点什么，我则是因为身份禁锢太多，也想什么都试试——”

    应星扔了手里的工具，扭头看他：“所以呢？”

    还不是假的，应星被丹枫的幻术遮掩，潜入鳞渊境秘境，不仅见到了传说中无比神秘的持明卵，还用刀翘了一小块壳作为纪念。（“这点损失很快会长上来，就像你的头发，无所谓的。”——丹枫语）

    丹枫自顾自地道：“喂，给我也做个什么吧，我们也是好朋友。”

    应星手里没停，没回答也没有回头，只脚下再分开些站得更稳。

    他不再每次喝酒聚会都去，而是用更多的时间坐在那个闷热的窄室，一锤锤锻造作品。他不能再年轻，可是兵械在折断前都会光亮如初。

    所以他进工造司，他造兵器，他的造物会超越这具脆弱、不堪雕琢的肉////体，代替他饮血，替他成为万众瞩目的英雄。

    剑在不久后由工造司出面送给云骑剑首，专门注明了是应星所造，镜流专程来谢他，应星像个合格的朋友一样开玩笑敲了她一顿酒菜便作罢。

    “镜流和白珩好像分手了。”

    一旦确认离得够远，景元就拍拍他的背让他吐，应星浑身都涨的难受，但一张口，却是伤心到极点嚎啕大哭。

    “我

    他也没做错什么，就是留不住。

    丹枫跟在他身后乱跑，等应星停下，才把好奇的一双眼睛凑到他面前，一眨不眨盯着他：

    陌生的仙舟，焦急的陌生人，小小的应星在里面茫然无措，他在一片混乱中想联系介绍人，还没等手指伸进口袋，就听见周围四起的欢呼声，像是有形的烟花，瞬间把天空炸成碎片。

    这是镜流的剑——不管镜流是否知道——这意味着他打造了多久，他就要思考多少次镜流。

    那天他喝醉了，景元带他回家，路上他们撞见镜流和白珩亲热，两人都是他的朋友，他对镜流还……

    丹枫叹气：“在他们面前我最好是个圣人，也就在这里我能自在些。”

    [支离]源自应星十六岁的一个梦。www.qianchang.me

    应星顺手推开他，他又飘回来：

    但他留不住。

    应星一下子站起来：“是因为这个？她接了去方壶任务，得一年才回来。”他原地转了圈，“我得把曲弓给她，这次又不知道会遇见什么危险。”

    云骑凯旋，星槎海中枢封闭了大部分通道等他们，下了星槎之后被迫挤在欢迎群众里的应星，人小力弱，只能被人群裹挟，一点点靠近了专门划分出的路段。

    景元以为他说第一次见镜流是他成名之后，其实不是。应星第一次见到镜流，是在十六岁，他刚踏上罗浮的那日。

    应星没工夫应付这些言语，但偶尔做梦，这句话会在暗处轻轻回响。

    要做也得先给白珩做，应星想了想，放下手里的肩甲半成品，到丹枫面前把自己的水壶夺回来一饮而尽，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