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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张铁军去镜子前面的折叠椅上坐了下来:“给我剪剪,剪成寸头。”

    “铁军来啦。”坐在床上的老板娘抬头看了一眼,笑着打招呼。

    什么学习好坏,什么日常表现,什么学期考核,在爸妈的职务面前啥也不是。

    这个动作在这个年代被年轻人认为是一种潇洒,感觉相当有派头。

    发廊边上是一家批发部,供应着整条街的啤酒饮料小食品,还有烟,生意相当不错。

    张铁军抬手在头上撸了两下,对这会儿自己的发量还是相当满意的。

    “又不去学校怎么骑上车了呢?”瑞斌端着胳膊小跑了几步追过来,刷的甩了一下头发。

    “分了就报道是不?估计你们也是碎矿,跑不掉,到时候要是分到粗碎来哥们带着你。”

    “天天打也没啥意思。”张铁军把自行车骑到发廊门口,瑞斌双手一撑倒跳下来,差点把张铁军给顶到墙上去。靠,还是这么没轻没重。

    张铁军抬头往上看了看,三楼阳台上一个黑灿灿的小帅哥正趴在那看着他。

    “没看着我呀?”瑞斌笑嘻嘻的问了一句,换过来一个白眼儿。

    从十一号楼的楼头小卖部门口拐进横街,小卖部对面就是一栋两层的水泥楼,二楼是百货商店,一楼是副食商店和粮站。

    张铁军招呼了一声,骑上自行车从楼头绕出来,穿过坑洼不平狭仄的土路来到外面大马路上。这条马路从住宅区中间穿过,是六十年代铺的柏油路。

    这个年头能有一件牛仔服那都是相当相当的牛逼,很多家庭的孩子还在捡爸爸哥哥的旧衣服穿,没有补丁就相当开心了。

    路口正对着的是一家小卖部,小卖部边上是过河的铁笼子桥,已经很残破了。

    那是个多么美好单纯的年代啊。可惜那会儿他就是个屁也不懂的钢铁直男,一点窍也不开,女同学们的媚眼都浪费掉了。

    “直接剪吧,剪完再洗。”

    路在不是很宽,按后来的标准也就是个双车道,路边上几棵大白杨树的树梢超过了旁边八层楼的楼顶。

    黑帅哥就是王大娘的儿子小辉,比张铁军大了两届,这会儿二十一岁。

    小辉的爸爸是厂干部,按说不用进碎矿,好巧不巧的他爸前几年骑自行车掉沟里摔傻了,虽然厂子仍然给开着工资保留着待遇,但是人走茶凉,没人理了。

    “去发廊坐会儿,把头剪了。”张铁军用力的蹬了一下地面,自行车动起来。这台车其实不适合带人,后座有点软,不过距离近也没事儿。

    小辉是家里唯一的儿子,四个姐姐。他是第一届被分到碎矿的技校生,不过他们那个时候有协议,好像是干满三年就给调出。

    屋子里充斥着一股洗发水的味道。

    “那就剪吧,你自己不心疼我怕啥?”谷春芬把张铁军的脑袋靠在自己胸前,两只手在他的头上抓弄着,眼睛盯着他笑:“我给你洗洗。”

    “去前面呗,还能去哪?你呢?”

    老板娘是张铁军的小学和初中同学。这边没有什么外来人口,从小学一直同学到高中(技校,中专)是很正常的事儿,就是这些人从小一直陪伴着长大。

    副食商店后面是派出所,派出所对面是农业银行,也是这片住宅区唯一的一家银行。

    “给我省洗发水呗?”谷春芬在张铁军脸上摸了两把。

    张铁军慢慢悠悠的蹬着自行车从横街上穿过,打量着两边无比熟悉又陌生的景物,心里莫名的就有着一种上帝视角看苍生的意境。

    站在这里顺着厂路往两边看,往东有两家饭店,剩下全是不能唱歌的歌厅,得有七八家,往西有一家能唱歌的歌厅,张铁军常去的那家台球社和现在要去的发廊。

    虽然八八年的时候这边厂矿全民工人的工资已经普遍上涨,达到了两百多三百左右,但是自行车和手表还是相对属于挺奢侈的东西,不是家家都能买得起的。

    “到时候就可以横着走了呗?”张铁军把抹布塞到车座下面跨上自行车,笑着问了一句。

    把自行车拎出来,锁好仓房的铁门,检查了一下车胎,气还挺足。从车座下面抠出来抹布,把车把大梁车座都擦了擦灰。

    到了张铁军他们这一届直接就往碎矿分,连协议都没有了,反正谁也翻不出来什么花,有门路的有没有协议都能调走。

    她家是农村户口,技校和中专职高都不收,只能去读高中。她学习一般,初中毕业就不念书了,不知道去哪学了个剪头的手艺,回来开了这么一家发廊。

    张铁军也没躲,早都习惯了,从初中开始班上这些女同学就喜欢占他便宜,这么多年下来已经被摸麻木了。

    “没事儿,就问问你要去哪。你们哪天分?”

    过了俱乐部就是横街的路口了,路边是两家唱歌的哥厅,一个烧烤店,一家台球室,还有那家晚上亮着粉紫灯光的成人用品商店。

    “我一个人不好啊?不正好陪你说话吗?”谷春芬笑着放下书站了起来,拢了一下裙子。她长的还可以,大眼睛双眼皮的,就是个头矮了点,能有个一米六出头的样子。

    仓房是这边比较独特的建筑,盖楼的时候就给盖好了,对应着各家的门牌号一家一个,用来存放闲置物品和冬菜什么的。里面有各家自己挖的地窖。

    派出所后面就是去农贸市场和学校的路,路的两旁都是各种店铺,水产店里的腥气传出来十几米远。

    “后天。”

    “懒得走呗。”张铁军笑着上下打量了瑞斌几眼,话说,他已经至少有三十多年没见过这些同学了,不过还好,记忆还是蛮清晰的。

    一毕业,在学校里存在着的那点幻觉荡然无存,都是赤裸裸的现实。

    来到外面,他站在楼门洞前面想了想,记忆里好像这会儿自己应该有台自行车来着。m.sanguwu.com

    “你不去打球啊?”瑞斌问了一句。

    “哎。”张铁军刹住车一脚点地扭头看过去。是自己的同学瑞斌,胖胖乎乎浓眉大眼的,梳着这个时候最流行的象头,走几步就要扭一扭脖子甩一下。

    这辆自行车是他上技校的奖励,八八年花了家里四百五十块钱,相当于张爸两个月的工资,这让他成为了同一届学生里最靓的崽儿。

    “铁军,要去哪?”

    “我没事啊,在家待不住,寻思去找你玩呢。”瑞斌扶着张铁军的腰跨上自行车:“走吧,你去老徐那还是去发廊?”

    去厨房外面的小院子里看了看,没有,里面只有一架立着存放的带车子,那就应该是在仓房里面了。他找出钥匙走到自家仓房门口。

    发廊里的陈设相当简单,墙角有一张行军床,对面墙上两面镜片,两把折叠椅,门口这边有一个给客人洗头的简陋装置,就是一个水桶里面插着根热的快。

    谷春芬走到张铁军后面看着镜子里的他,抬手在他头上抓了抓:“真要剪哪?你头发这么好,剪了白瞎了,修修得了。”

    “去河沿,找同学玩会儿。干什么?”

    “就你自己?”张铁军问了一声。屋子里就老板娘一个人。下意识的打量了两眼,烫着爆炸头,穿着件泡纱连衣短裙,一件外套扔在床上。

    再往前,路左都是八层的住宅楼,路右是厂子的备件库,足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的一片空地被围墙和铁丝网圈着,能看到里面高高的龙门吊。

    九零年这会儿这边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流行烫爆炸头,从十几到三十几,走大街上遇到十个女的有八个在爆炸,长的好看的还好,那种脸大或者脸小的能吓人一跳。

    关键是还有不少男的也烫这个,就相当奇葩。这会儿男人烫发的也特别多。

    瑞斌伸手在张铁军自行车的后座上按了按:“你要去哪?”

    看亲嘴感觉恶心,收了情书交老师这些事儿不是谁都能干得出来的。

    这年头开店就挣钱,磨的就是个时间,怎么挣的也比工人上班多。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全民工神圣的地位开始不断的被动摇起来。

    他们班上一共三十二个学生,二十八个男生,四个女生,自行车的保有率不到百分之三十,还基本都是家里的旧二八大杠。

    而且厂子对他们这一批协议生也并没有按照协议执行,三年过去就像没有那么回事儿似的,有门路的调走,没门路的也就这样了。

    打开门,果然,自己的那辆黑色二六架飞鸽自行车就放在里面。

    “走了啊,晚上再说。”

    他也是烫着个三七开的,就是吴奇隆那个发型。这会儿的发廊里基本上都贴着小虎队的海报,大多数年轻人都会模仿他们的发型。云九小说

    “铁军。”

    张铁军支好车子,和瑞斌两个人进了发廊里面。

    “剪吧,天天得收拾太浪费时间,剪短点省事儿。”

    “横着走算个屁呀,我让你倒着走。”黑帅哥呲着大牙笑起来:“你们只要不分去细碎就行,那边太累,不是人待的地方。”

    原来他在四十岁的时候就秃了,从四十岁以后一直就是剃着一个光头,这会儿看着自己的头发感觉还有点怪怪的。不过话说回来,有头发就是比秃头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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