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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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完，人群中传来低声啜泣。

    “请你们放过我的妻女，尽快撤离高危区，减轻前线人员不必要的压力与伤亡。”

    他依然立得那样直，似一颗松柏，声线沉而有力，说话掷地有声。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如此坚决地表达自己的态度。

    “我爸他、他不会做出这种事的。”她慌乱地、无措地拼命解释着：“我承认，我爸不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他很严肃，不喜欢笑，对身边所有人都要求严格。他很少夸奖别人，也很少愿意听别人的意见，特别固执，为人又很古板。”

    不该是这样的。

    “杀人犯的孩子将来也会是杀人犯，都给我退回去！”

    “我妈今年都62岁了！好不容易逃出高危区，要不是她相信你们，不想给政府添麻烦，非要坚持去收容所，我们根本不会让她一个老人家去那种地方！她也不会死！”

    他们没有说话，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只是那样无声地瞪着他，火光在脸上跃动，明暗交织不清。

    这是他这辈子说过最多、最长、最官方的话。

    “杀人犯！”

    他们都想要他的命。

    “——就是他!”一个长着招风耳的年轻男人手指余守楚：“我是异能者, 可以借用别人的‘耳朵’！今天下午三点多，我就是借用了他的耳朵, 清清楚楚听到他们那群人坐在办公室里, 轻描淡写几句话, 就害死了我们的家人！”

    他的指责句句发自真心，饱含怨怒，震耳发聩。

    “没错！凭什么你害死那么多人，还能心安理得地带着自己的老婆儿女逃跑？今天你说什么都别想活着走出文莱！”

    没有人能在做一件事之前预先知晓结果。

    一双双推搡的手，一对对积满仇恨的眼睛，逐渐将他们包围，让他们一家人显得孤立无援，仿佛汪洋大海里一座微小的岛屿。

    又一句撕心裂肺的控诉，瞬间将众怒推向高i潮。

    他在街边捡了一块破损的井盖，从一只垂死蟑螂身上, 割下尖刺环绕的触角, 凭着峥嵘岁月所培养出来的钢铁意志，一路奋力拼搏, 走走停停, 终于抵达‘安全线’以内。

    “不……”

    她今年39岁，他52岁，小了整整一轮。

    “还有，你不该那样说爸爸。”

    不是辩解，也没有推脱责任。

    她轻轻揽着他们，额头抵着额头，笑容轻浅柔和：“记住，你们有一个好爸爸。不管外界怎么评价，妈妈始终相信他不会变成一个陌生的坏人。你们也是，不要忘记他，也永远不要恨他，好吗？”

    “听话，迟瑞。”

    余守楚的视线一一掠过人群面庞。

    一直以来，她都扮演着所谓的‘贤内助’、‘家庭主妇’的角色。

    人们已经有了预设的答案与立场，准备好罪名。

    生死离别有一种独特的氛围，连不谙世事的孩童都能感知，哭闹着不肯松开抱着妈妈的双手。

    他们不约而同地让开一条小道，说到做到地放孩子们离去。

    “我是余守楚，我有罪，我犯了错。”

    稍有动摇的人们立刻拾回决心，冷冷地讥笑：“别人的孩子不是孩子，要杀要剐你们一句话决定。只有你们自己的孩子才是心肝宝贝是吗？

    他问：“你们想怎么样？认为我杀了你们家人，所以你们也准备杀了我无辜的家人？”

    负责押送他的武装队员半路死去。

    而他向来不喜欢为自己开脱，事实上也无法否认其中的一份责任。

    “爸爸！我们在这！”

    男人反手将他推倒，小小的孩子哇一声哭着去找妈妈。

    他举着一把小黄鸭透明伞，用力戳向一个人的膝盖，气势汹汹：“不准骂我爸爸！”

    他紧紧拥抱着他们, 面容绷肃，伤痕遍布的手掌用力握做拳形。

    不。

    但以牙还牙同样残忍得没有休止。

    凡结恶果者皆需付出代价。

    林秋葵到的时候，事件已接近尾声，一颗‘陨石’不偏不倚陨落至人群中心。

    这便是成人世界约定俗成的潜规则。

    “我希望能用这条微不足道的性命弥补你们所受到的伤害。”

    而后退到丈夫身旁，也徐徐跪了下去。

    “给那些人偿命吧！狗杂种！”

    人们的视线在那两张天真稚嫩的脸上踌躇片刻，借耳者再次发声：“但我们也不可能平白无故放过你！”

    他的妻子, 京区第六空军分支司令员的小女儿——宋温秀，与女儿余晚秋, 儿子余迟瑞尽在此处。

    当然, 必不可免地，他们身边还有许多未完成撤离的普通民众, 其中就有收容所发烧者的家属们。

    如女儿所说，他是一个相当难伺候的大男子主义，在外铁面无情，在家却总是不自觉的破坏氛围，惹得所有人都不开心。

    下一刻，她便亲眼看着自己一生骄傲要强的父亲，那被誉为‘标尺’的身形逐渐弯曲，缓缓屈膝跪下。

    “守楚，还好你没事……”

    “不要这样对一个孩子。”

    他望着地上粗糙的石粒，脑海里闪过的是年少时第一次报名参加战争的画面、第一次在轰炸中失去战友的画面，以及精神创伤被迫退役改走政治道路的画面，与妻子结婚的画面，儿女初生的画面。

    以德报怨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宋温秀哀伤地垂下眼，轻声对丈夫道：“说点什么吧，守楚，孩子还小。”

    “我们夫妻一起向你们赔罪。”她说。

    宋温秀望了望身旁沉默不语的丈夫，恳求的目光投向人群中的每一张脸，语气轻软：“拜托你们了，无论如何孩子都是无辜的，不要当着他们的面说这些，好吗？”

    “他们本来可以活下去跟家人团聚，本来有可能觉醒特殊能力和我们一起对付怪物，可这一切都被你们毁了！你们真的是人吗？还是说那种怪虫也钻到你们的身体里，才让你们变成这种人面兽心的怪物！”

    “是你提出的投票！”

    “你必须对着枉死的人忏悔，对受害者家属道歉，然后替他们偿命，这样我们才能考虑放过你的孩子！”

    那时他还年轻，总以为世界会围着他转，心中的雄心壮志必能实现。

    “你有罪，余守楚！”

    至此，备受谴责的余守楚才真正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余迟瑞今年8岁，小学二年级，恰好处于顽皮叛逆的年纪，隐约感到这群人在‘欺负’自己的爸爸。

    灾难突发期, 除了冲锋陷阵、前线战士。同样必不可少的是需要有人立足后方，排兵布阵，统筹全局。

    “不要！我不要走！不要不要不要就是不要！”

    不。

    余守楚皱起眉头，刚想说话。

    “不管那张票背后的性质怎样，如果不是你，也许那场会议就能拖到倒计时出现！就不会有那么多人白白送死！”

    “整整2658个人！余守楚, 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世界都变成这样了, 大家想尽办法活着，你们的眼里居然还是只有自己的那点利益！为了钱，为了权，仗着国防部长吴澄心去世、首区顾不上地方的几个小时，你们滥用武装部队，活活杀了两千多个同胞，里面不知道有多少个异能者！”

    它碎得那样彻底，那样响亮，令她的泪水再也无法控制，夺眶而出。

    “你们、你们在说什么？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人们匆忙散去，两具焦黑的尸体处于坑洞间

    “被你们害死的人里也有孩子！”有人高声喊道。

    宋温秀摸了摸他的脑袋，将他的小小的手交到女儿手上。

    “我仅代表我个人对文莱收容所2658名受害者致歉。”

    “也是你第一个投出匿名票！”

    余晚秋哽咽应好。

    “自从他上任后，贝曼城的犯罪率短短两年降到平均线一下，打破百年最低记录。他申请修建的公共设施——贝心剧院、全自动化管理图书馆都备受好评，他绝对不会做出那种事的。请你们相信我，他真的、真的是一个为民服务的好政员。”

    ——自然也是最后一次。

    余晚秋泪眼朦胧，茫然地摇着头。

    “对在座的受害者家属致歉。”

    孟建忠资历尚浅, 没有处理过相关事务；而余守楚曾历经多次战争, 经验老道, 因此留守文莱城指挥战况直至最后一刻方撤退。

    有什么东西突然就被打碎了。

    余晚秋今年18岁，自小学习芭蕾与钢琴，长期就读于私立女校，皮肤白净，身材纤细又均匀。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完美的爸爸，不是一个完美的丈夫，但他一直是个好市长。”

    自从当年在部队医院一见钟情后，她不顾父母反对，义无反顾地同他走进婚姻。

    “贝曼市的市长，和市长夫人，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些普通人的命，天生就比你们贱？”

    或许人终将以自我厌恶的方式迎来结局。

    无论什么样的仇恨都不该过度涉及下一代。

    一直迁就他，呵哄他，按照他的固执意见做事。

    “晚秋，你是个好孩子，原谅妈妈自私一回，以后要把弟弟托付给你了。”

    温温柔柔，不容反驳

    宋温秀侧过头，握起那只血迹斑驳的手掌，对白发微生的丈夫温婉一笑：“只有这一次，我不准备听你的话。”

    宋温秀最后亲了亲自己的孩子，她优秀的女儿，年幼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