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比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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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漱流：“那是我父亲找教书先生为我起的。”

    漱流的谈兴原本不高，或许是逢此大难，她有些迷惘，不知该如何是好，“水道友，你是大藏寺的弟子，我想问你，众生皆苦，佛为什么不直接现法相，显神通，度脱诸众生？”

    “这便要看道友的心迹了，道友若发菩提心，那便是善念，是在修善法，断恶法。”

    她双眼一亮，大喜过望，快步走了过去。

    小屋里躲雪烤火的这位难兄难弟，的确不是猎户。

    兴许老天爷也对她这个不甘心退场的炮灰女配有什么意见，少顷，鹅毛般的大雪便落了下来。

    痛苦得想要大喊大叫。

    温星驰出生高贵，身份崇高。她曾救他一命，借他的势狐假虎威一把

    “漱流。”

    被摔死的修士，这也太丢脸了。

    “其实，菩萨日日夜夜都在接引我等，只不过众生业障太重。”

    等她来到山脚下的时候，又是一怔。

    朔风卷着雪粒子呼啸而过。

    可这句话，漱流觉得他就像是在对她说的。

    水月说着，俯身捡起两根木头：“《圆觉经》有言，譬如钻火，两木相因，火出木尽，灰飞烟灭；以幻修幻，亦复如是*。届时，所谓的成佛妄念自然而然便就放下了。”

    “你是要下山？”温星驰略一思索，“山道难走，你如今没了修为，让我送你一程吧。”

    从哪里跌倒，她就要从哪里爬起来。

    水月淡淡道：“众生被眼前一点贪嗔痴所蒙蔽，自然不见不闻。”

    “道友的第一个问题，其实还有一个答案。“水月忽地微微一笑，“有些邪魔也会神通，他们会假扮成佛菩萨引诱人走上歪门邪道，所以眼前非实，耳闻为虚。”

    水月赞道：“漱流枕石，道友有个好名字。”

    她还要赶在雪势变大前抓紧时间下山。

    少年一怔，下意识停下脚步。

    只有漱流自己心里清楚，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每在这两人身前多待片刻，她就感到一阵好比凌迟般的无地自容的痛苦。

    这是《长阿含经》第二十四《坚固经》，道友问的问题，此经里便有解答，道友闲暇时，不妨多加翻阅。”

    漱流攥紧了手腕，轻轻摇了摇头，“不用，我自己能走。”

    “心不清净。”水月往火炉下又加了些柴禾。

    温星驰这时才留意到漱流究竟有多狼狈。她修为尽废，又无异宝傍身，如今的确无法再伤人。

    大抵上，人惶惶无可依的时候，都会寻求宗教的帮助。

    “你看起来面色很差。”少年却静静地望着她，突然道。

    看到狼狈的漱流，他并没有惊讶，反倒温和地问道：“道友也是来此地躲雪的吗？这间屋子不大，我们两个挤在一起正好能够。”

    如今又遇暴雪，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在心底拼命祈祷老天爷垂怜。

    “你怎么在这儿？”温星驰走到一半，漱流问。

    “道友若遇到，一定要仔细分辨。”

    “雪晴了。”并肩站在木屋前，水月道。

    “我不知道友经历过什么。但否及泰来，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一切的结束也是一切的新生。

    僵硬的五指紧紧抠住山壁，漱流侧着身子艰难走过一段路，终于在昏蒙蒙的雪幕里隐约窥见一间小木屋。

    平日里御剑不过一炷香/功夫的脚程，她竟走了整整一天一夜，才知道修士与凡人之间的差距竟然这么大。

    漱流才意识到，他甚至还细心地铺了干草。

    少年颔首说：“我是大藏寺的俗家弟子，带发修行，我叫水月。”

    “谢谢。”漱流简短地，疲惫地说。

    火焰将她的脸映照得红通通的。

    漱流心想，他说这话的时候更像是邪魔外道，但她没开口，只道了声好。

    一夜的风雪冻毙了她的傲气。

    “今此三界，皆是我有。其中众生，悉是吾子。诸佛护念众生，如父母之念子。佛不会放弃任何一人，道友有心，何时都不算晚。”

    “若得见者，心必清净。观照自心，灭诸暗明。”

    他穿着件单薄的梅花白衣袍，衣角以金线绣着一朵金莲，一顶沾了雪花的斗笠搁在他脚边。

    这是个外表年龄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

    风雪直迷人眼，漱流一脚深，一脚浅地行走在山道间，四肢，面庞被冻得僵硬，大脑也被冻得迟缓了起来。

    是他反应过度了吗？

    “小师叔，你误会了。”雪痕解释说，“是我要来给师姐送东西的。”

    雪足足下了一夜，地上积雪足足厚到膝前。第二天风雪转小，细如牛毛，足可忽略不计。

    推开门，漱流一怔。

    她努力让自己不去想温星驰和雪痕，一路走一路停。

    这时，温星驰忽然看到了她，他好像微微松了口气，提步朝她走了过来。

    他明明对她的过往一无所知。

    漱流又问：“你们佛门要求破除‘我执’，难道成佛不是一种执念吗？”

    不顾温星驰与雪痕是何反应，径自越过少年身侧说了声“借步”，转身离去。

    水月不假思索地答道：“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道友你很有佛缘。”

    少年这一笑，如春花遍绽，胜似经文中引人堕落的邪佛。

    所幸，出了山门，往来的内门弟子变少，这让漱流稍感安慰。

    白衣少年甚至还在火炉上烧了一壶热水，见状，他找到个干净的杯子，倒了杯热水递到了漱流手中。

    萍聚萍散，本无需多言。

    好不容易才跳脱那个愚昧的穷乡僻壤，漱流绝不愿倒退回原点，如老鼠般悄无声息地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

    风雪过境，渐渐埋没了地上的脚印，白衣比丘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

    少年点点头，温声说：“道友能不能帮忙把门带一下，有些冷。”

    温星驰一怔，似乎也没想到雪痕竟大度到如斯地步。

    漱流收回了视线，心里微微一紧。

    水月拿起斗笠，向她辞别，想了想，又送了她一本经。

    温星驰站在山脚下，肩头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她当然可以高傲地拒绝温星驰，或许还能给他留下个好印象。可残酷的现实告诉漱流，若无温星驰的帮助，她很可能会死在返乡的路上。

    漱流不再说话，水月嗓音温和。却好像有一耳光重重箍在她脸上。

    想要大声叫骂这个世界的不公。

    漱流一时拿不定主意。

    她想了一会儿，认真地说：“你好像一个骗子。”

    看这样子，是要下雪了。

    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但修为尽废，寿元将近，她还能去做些什么？

    漱流几乎要冷笑了：“何谓业障？”

    屋外大雪纷飞，少年白衣比丘，以两木为例，耐心地为漱流讲解了一晚上的佛法，亦或者说是心理咨询。

    短短一天时间，她腹中伤口崩裂了数次。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并不仅仅只是偏见。以玉霄宗弃徒的身份回去之后，她难保不会被长舌的男男女女们嘲笑为难。

    “这样，佛陀便会指引我了？”

    漱流闻言什么也没说，转身带上了门，少年站起身，在火盆前让开一块地方请她坐下。

    水月偏头，略一思索：“倒是不大一样。”

    同为修士，物伤其类，温星驰一愣，眼里戒备渐渐散去，微感歉疚：“抱歉，是我误会于你。”

    否则，稍有不慎，便是跌入道旁深渊，摔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所谓的顿悟，更是离自己相差甚远。

    “我来送送你。”可能是察觉到她身上隐约流露出的抗拒，温星驰礼貌地在她身前丈远停下，“抱歉，方才……是我误会了你。”

    面色白嫩得像是牛奶，眉眼恬静温和，乌发束在脑后。

    玉霄宗地处山巅，要靠双脚徒步走下万丈山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温星驰歉疚地说：“漱道友，我送你一程吧。”

    相反，她痛苦。

    皆因这小屋里竟还有人在！

    漱流不知道说什么。她觉得自己好像喝了一碗鸡汤，好像有所明悟，又好像无用。

    但越是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她必须越集中精神。

    “哪里不一样？”漱流说，“修道要让破除妄念，难道飞升成仙成佛就不是妄念吗？”

    和水月谈了整整一夜的佛法，或许还是有些用处的。漱流她虽还是迷惘，心情却平复了不少。

    说她狭隘、偏执、因缘和合，报应不爽，耿耿于怀。

    水月露出个微讶的表情来，似乎惊诧于她的直接。

    漱流又道了声谢，垂下眼，一言不发地望着面前跃动的火苗。

    漱流觉得，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可能比她想象中的自己还要强大。

    漱流不答反问：“你是大藏寺的弟子？”

    照理说这小屋该是山上猎户所修建，而猎户并不会选择这个恶劣的天气进山打猎。

    她觉得温星驰应该是在等她，又怕她自作多情。

    下了雪，山路就更难走。

    漱流并没有感到多高兴，这种话她曾经在旅游景区的假和尚嘴里听多了，

    水月戴上斗笠，走了几步，远远地停下来同她点头致意。

    腹间伤口崩裂，漱流坐下来换干净缎带的时候，抬眼看到天边暗了下来，铅云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