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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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若真这么走了，偌大的天下可要怎么办？

    青年身体不好，这些年又坎坷，雪里徒步终究是落下顽疾。太医说他命数不久，皇帝勃然，他倒也像是很难过。太医只敢说尽力而为。

    ……

    第二天，秦宵游才发现对方是一夜没睡，眼睛底下都挂着两圈乌青，在白皙的面容上格外明显。大概是怕睡着了冒犯到自己。当天夜里，秦宵游心里烦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翻过身将人抱住，低声一句：睡吧。

    元宵夜宴那天，秦宵游渐渐痊愈，青年被公公领到他身侧坐下，安安静静的，看看酒樽，又看看盘子里硕大鲜艳的樱桃。倒还不招人烦。

    慕青岚进宫之后只负责扮演早逝的哥哥，让陛下宽心。因为体弱的缘故，他从小学的是君子礼义，没接触过骑马射箭，扮得并不相像。

    秦宵游又一次从噩梦冷汗中惊醒过来：“慕……”

    此后便国事繁忙，不怎么见了。

    秦宵游以为自己早就忘干净了，可是此时，天乾七年的雪夜又清晰地浮现在了眼前。

    皇帝还没有回过神，从床榻上坐了起来，他眉宇皱得极深，像是这样蹙了许多年留下一道习惯性的皱痕，目光有些恍惚地落在眼前老态龙钟的太监身上。

    原定四年之后的剧情，突然提前到了今年，无异于签了合同之后甲方突然说要让他加个班。谁也不知道这皇帝是怎么个想法，突然寻死觅活。

    但那人一直低低和他说着话，一向不爱讲话的人，只那一次竟然像有说不完的话，害得秦宵游不得不费劲听清楚，怎么也睡不下去了。从春天的一副联子，说到夏天太清池上的荷花，说到秋天炒栗子，晚霞簌簌落在御灵宫假山的半山腰上……吵得他风雪里半僵的身躯都有了点气力。

    有一回，秦宵游比往日早下了早朝，发觉映辉宫门虚掩，像是有人在里头，便走过去。还没推门，就听到里面交谈声。是刘德在和他说话。

    但到底世界上没有完全相似的两人，他眉目逐渐长开，不再像哥哥，只不过是陛下自欺欺人。又过了几年，皇帝还是清醒过来，心灰意冷不再执念于此。

    他原本在北辽来朝的宴会上看贺礼，一时犯困闭了会儿眼，再一睁开，竟然回到了十年前。

    为此，他央求御灵宫训马的宫人教了他月余，摔了一身伤，才堪堪学会，瞒过了病中相思情甚的皇帝。

    慕小公子是夏天霞草盛开时早产的，叫慕青岚。唐朝白居易有诗“未夜青岚入，先秋白露团”。取的是“初夏第一阵微风”一意。

    慕云身？

    如果说骑马是为了“模仿”不露马脚，这事却让秦宵游不明白对方是为了什么。

    书中还会提到，爱屋及乌之下，云贵人胞弟也同沐陛下赏赐青睐，寄养宫中数年，聊解相思之苦。

    原剧情里，他的哥哥慕云身病逝后七年，皇帝才相思病重。太后病急乱投医，把主意打到了慕家小公子这里。

    “天乾三年，”公公惊了，以为皇帝是烧糊涂了，忙不迭说道：“皇上，奴才这就叫太医再过来看看。”

    第二天他一睁眼，就对上那人面容。猝不及防之下，那人好奇和笑意还没来得及收，俱僵在了脸上。他颇觉好笑。

    从前没少人劝慕家父母，这两个孩子的名字，哥哥是个坤泽却太英气，体弱需要名字压压命格的那个又太女孩气。但是总归是定下来了。

    又听到一个早已经病逝的名字，皇帝眉头皱得更深，但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睛逐渐亮了：“现在是天乾几年？”

    谁知太后是手眼通天啊，不到两日就知道了此事，勒令皇帝不要闹别扭。当晚，两人睡在一起，一夜无话。

    见他笑了，刘德连忙讨赏，领了赏钱，又多嘴一句：这骑马啊，奴才也才知道不简单……

    那人手指都被缰绳磨得满是血，马也跑了，只有他们两个半残。在大雪中的双峰关，秦宵游心想天要亡朕，一代明主竟要殒命在此。

    秦宵游收起笑容，自觉是玩笑过头了。慕家这个孩子他也知道，早产带了点先天不足，不要说骑马了，马背都没上过。喝酒误事，才让他有了这信口一说。

    这是剥削。

    慕家的小公子听宫里的公公说起这事时，端端正正坐在一架子紫藤花底下，白锦纹香的袍子妥妥帖帖覆着他消瘦的身躯。

    要再过四年，那个人才会来到他身边。

    有一年中秋夜，北辽刺客刺杀皇帝，暗卫们被奸细放倒，众人一时不察，皇帝醉意上头，千钧一发之际，慕青岚扑上去挡了一刀，与刺客缠斗，流血过多身亡。

    过了一个月，刘德神神秘秘带着他到宫中御灵殿，他一打眼就看到青年在马背上悠然闲逛，竟然单手抓着马缰，伸出一只手去捉树旁小鸟。看起来身姿漂亮，被绿叶从映。

    那年宫中烧着银炭，殿里暖气融融，几个宫人抱着外头摘的梅花进来，刚刚正好，一个裹着狐裘的青年跟在了后头，一抬眼就撞进他目光里面，被花影子泼了满脸红。

    公公没料到他这么好说话，忙不迭将自己的打算讲了讲：“如此一来，陛下多少也会宽心一些。”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秦宵游喝得略多了，便不禁玩笑了一句，说云身如今怎么不大爱讲话了，从前骑马献技，可是样样争先。

    云贵人叫做慕云身，取的是一个“水云身”的意头，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就是烦太多，才会久久养不好。太医院什么灵丹妙药没有，哪里要担心什么？必然长命

    “是吗？”慕青岚略微皱了一下眉，很快勉强点头：“那我就按公公说的做。”

    他暗地里从暗卫那里得知，青年摔了满身伤痕，有一回头都磕破流了好多血，太医一个月里去了十几趟映辉宫，差一点都要留下病根。

    好在不到几天，四处找寻的士兵们终于找到了他们。

    狐裘系得很紧，应当是透不进风的，偏偏青年脸还是雪白，在人群里面背过身，悄悄对两只手呵了呵气。一会儿，小太监到了青年旁边，领他分开人群上前，到了皇帝面前。

    青年嗓子在那次坏了，太医说是在雪里被雪刮了太久，又一直开口，能保住性命已经是幸事。

    从此皇帝不再沉迷酒色，励精图治，成了一代明君。皇帝对云贵人情深意笃，也在后世史书里流传。

    公公看在眼里，有些叹气。

    秦宵游那年与他除夕守夜了，才知道他会在春雷第一声时捂住耳朵，闭着眼睛睫毛乱动，半晌睁开眼睛，眼睛里倒映着烛火光和秦宵游，隐约像染了点忐忑。

    他有一双极温柔晴朗的眼睛，像是春天的云霞落入其中，和他的哥哥很是相似。他瘦白的手指端着一杯热茶，听到入神，竟好半晌没有咳嗽。

    刘德忙说：“是辰时了，陛下，”他想到陛下醒来时喊的那个字，目光一转，试探说道：“陛下是想见云贵人吗？”

    秦宵游后来才知道，自己不过是缠绵病榻一段日子，太后竟误会他是悲痛以至，做出这样“以假乱真”的荒唐事。但太后身子骨不好，经不起宫里太闹腾，他也就默认了此事，干脆借此作幌子，不再选秀纳妃。

    想和他长长久久，于是冰雪消化之后，他们潜入民间热闹人群中，和世上所有有情人一样，去放两只河灯。那时秦宵游想说，我不把你当做别人。可是话在喉咙转了两圈，还是嫌太煽情，说不出口。于是烟花一下子在头顶绽开，巨大的声响淹没了他们的耳朵。

    皇帝摆手，示意刘德退下去。

    “所以，”慕青岚慢慢地问：“陛下怎么才肯看太医？”他面容雪白，只一双眼睛温柔，在春光里面，和气得不像话。

    他是快穿局扮演科的科长，业绩一向好看。这次也是给自己抽闲，挑了个时间宽松的世界任务。

    三年前，宠冠六宫的云贵人逝了。皇帝自此之后郁郁寡欢，常夜不能寐，梦见佳人在侧，终不可再得。

    ***

    那次御驾亲征，打得惨烈，虽然最终赢了下来，秦宵游却也跟大军失散了。

    那人看着没什么血色，抱着竟然也是暖和的，被抱住了也不动，乖得不像话，一会儿，便悄声睡着了，呼吸平稳下来。秦宵游本以为自己怕是要一夜无眠，谁知听着对方呼吸声，竟也睡到了日上三竿。

    ***

    慕青岚心里也在叹气。

    直到有一日，早晨一贯有的药膳没有送来。秦宵游才知道这也是那人学做的，那日高烧起不来，才耽误了一天。

    总之，怎么也不应当，提前四年就让他开始工作。慕青岚坐在入宫的车架上，又叹了口气。

    青年愣了一下，乱动的睫毛暴露了慌张心绪，抢一步移开目光不与秦宵游对视，抿紧唇，少顷才说：身体不适。

    后来行军打仗，太后怕他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不知怎的非要他带上那人。那人似乎也知道他对此头疼，在太后走后，乖乖下了他的车架，换到了后面去坐。

    他无意识地转了转茶杯，手指攥得有些青白。很快，像是怕人发觉他的紧张，垂下眼去。

    他重伤意识不清之际，一个人隔了老远，纵马过来，一下子跳下了马背，捉住他的手，扶他站起，背着他往双峰关外走。

    公公这趟出来，是想法子说动这位小公子，进宫劝上一劝陛下。陛下如今生病，不看太医，一心盼着要跟云贵人团聚，可不要说陛下如今膝下无子，便是宗室里，也找不出适龄的孩子。

    这个刘德……似乎很早就已经死了。

    那时，皇帝才酒醒了，惊魂未定。

    端着汤药的公公哎了一声：“陛下，陛下您醒了？”

    之后，又是跟御医混了脸熟，学做药膳，偷偷地送到皇帝宫里。但这是不敢让皇帝知道的，因为慕云身不会做药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