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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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不被人理解的、传达不出来的无声悲哀，岂不更可怜么？”

    时间一久，都没人记得帝都还有个谢家了，只有时不时暴涨一下的股票还能证明他们还存在，只不过少了个当家人而已，该正常运作的公司还在正常运作，毕竟机构里的人员们还在指着谢家给他们发工钱呢。

    谁也不知道在双亲俱全又开明、家境优渥、自身条件足够优秀没有受到任何人欺负的环境下，谢北辰是怎么形成这种人格的，但谢成芳唯一能确定的一点就是，她的儿子已经再也没有办法感受到正常人的喜怒哀乐了。

    一名下岗职工因为不堪生活的重负，铤而走险抢劫了金店，结果因为初次作案手生，给警方留下了把柄，最后落网并获无期徒刑。

    ——因为这是他一直都在努力当个正常人的证据啊。

    “不，你没有错，是天命不好。”谢成芳哽咽着抱紧了自己的孩子：

    结果没想到心理咨询师喜气洋洋地迎了出来，告诉了谢成芳一个她做梦都没敢想过的好消息：

    “他再怎么悲痛欲绝发出一万声心音，也不会有人回应，因为他无法从人类能理解的层面上发出声来。”

    谢家父母慢慢止住了话语，看向谢北辰。

    她凝视着谢北辰的眼睛，恳求道：

    施莺莺。

    谢成芳当即怔在了原地，难以置信道：“你是说…………”

    任凭她有着亚洲常春藤的高学历，哪怕她有着在京城圈子里也人人称羡的良好文学功底，可在排山倒海也似的悲哀里，谢成芳只能依稀想起一个词来——

    “你之前应该听说过她吧？这是和你一届的施莺莺，中考成绩全市第十，高一第一次联考还是全市第一呢，抢走了你的宝座。”

    当来客们渐次散去之后，他终于来到了谢成芳的面前。面容清隽，可颊边尚有泪痕的少年茫然地问道：

    考试的时候别提学生不好受，老师自个儿也不好受：

    “北辰自己都还没放弃呢，他还能感受到血脉相连的本能，你们没看见吗？他在哭啊……我们做父母的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放弃？我不会让他就这样被抛下！”

    “成芳啊，要我说，你也别管他了。这种情况多少年来都没人能成功改善，你还不算老，又漂亮又有钱还有学问，随便嫁个什么人不行？”

    “……不。”谢成芳低声拒绝了所有人的建议：“他能哭得出来，就说明还有希望。”

    十三年来，天意如刀。

    谢北辰的这种人格让他很多时候都欠打得要命，即便是谢成芳也会感到心累，半真半假地叫他一声“小兔崽子”，但是当他真的想努力做个正常人的时候，却比任何话语都戳心戳肺。

    她一直以来都对外称呼自家儿子为“混小子”不是没有原因的：

    她迎着所有人或迷惑或质疑的目光，回答得斩钉截铁，几乎将一个母亲一辈子所有的誓言，都发在这一刻了：

    “他与正常人该有的喜怒哀乐都隔着一层透明的墙。”

    不能看手机，不能画画，不能做卷子，不能频繁走动甚至都不能出声，还必须时不时盯着学生看的主科目两小时简直度日如年，两个半小时的文综理综更是约等于让负责监考的人当场入土。

    “我觉得我在被什么野兽盯着。”

    谢北辰不喜欢帝都，可谢家偌大的家业不能没人打理，于是谢成芳带着他专门从帝都搬来了H市，谢父每个月都会专门飞过来看他，同时为他带来最新付印的书刊，最先进的游戏机，还有最好的心理咨询师。

    只是这份开心并没能持续很久。

    “

    谢北辰一度对此很不理解：“我觉得我这样就挺好的。你不能继续劳累下去了，妈妈。”

    因此一上完香，不少被谢北辰盯得发毛的人就打着为谢成芳好的旗号来劝说她了：

    ——然而他就连哭的时候，都是面无表情的。

    然而谁都没想到，谢北辰藏身在阴影里，听到了所有的话。

    只要找到一丁点机会，就要把他看中的猎物叼住喉咙，狠狠咬下去，让鲜血在面前绽放，这样他才能略微开心一些。

    谢成芳陡然发现，他的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

    “他做错了吗？没有吧？”

    人一无聊起来就会特别有创造力，比如在教室后面打太极拳的，用多余的草稿纸徒手撕出世界地图的，还有背诵矿泉水瓶子上的字的，数自己头发并试图用头发打结出一条头发链的，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堪称监考百态。*

    难得看见谢北辰对外界的什么东西或者人感兴趣，谢成芳立刻放下手里的学生作业看了过去，发现这是一份两年前的旧报纸，登载了当年中考全市排名前十的学生名字和照片，美其名曰“光荣榜”。

    然而这些东西，谢北辰一次都没碰过，统统堆在了墙角积灰。

    更别提他和所有典型的马基雅维利人格持有者一样，没什么道德感。

    说是这么说，但谢成芳其实还真没抱太大希望。直到突然有一天，谢北辰指着某张照片，对谢成芳问道：

    天意如刀。

    别说，哪怕照片上的她留着厚重的齐刘海，还带着土到掉渣的黑框眼镜，再加上证件照自带丑化至少50%的debuff，从清秀的轮廓上也能判断出来，这其实是个很好看的女孩子：

    别的高级教师混到她这个份上，都多半会利用手里的资源和人脉让自己过得舒服一些，但谢成芳所有的人脉全都用在了为谢北辰身上。

    她的儿子谢北辰，是个**型的马基雅维利人格。*

    在她踏入某个环境清幽的心理咨询室的时候，谢成芳甚至都做好了和以前一样，依然没什么好消息的准备。

    “一个人带着这种小孩子太累了，赶紧找个依靠吧，我听说H市本地的顾家就不错。”

    “这样岂不更可怜了……”谢父请来的另一位心理咨询师目露同情之色，说出了她的同僚们都不敢说的话：

    至此，哪怕是再迟钝的父母，也该察觉到自己的孩子不对劲了。

    圣三一中学开考的第一天，谢成芳因为没被安排监考而躲过一劫。

    “如果你保持原样就能快乐生活的话，我身为母亲，自然不想改变你，只要我的儿子能开心就好了。”谢成芳俯下身来，按着他的肩膀，低声道：

    “我相信我老公一定也会这么想的。”

    谢成芳立刻从记忆里翻出了这个名字的相关资料。

    “谢老师，恭喜您，您的孩子的状况已有所改善，这是我这么多年来见过唯一一个能成功自我纠正的案例，真的太神奇了！”

    高朋满座，笑语不断。天花板上点缀的气球一连串绵延到偌大的庭院里，昂贵的翻糖蛋糕由从法国特聘来的顶级厨师定做，大片大片货真价实的金箔从纸拉礼花里爆出来，当亲友们把精心挑选的礼物送给谢北辰的时候——

    “不管墙里这孩子的‘本我’怎样哭泣、怎样悲伤、怎样痛不欲生，被这种人格束缚住的他，只要一天没能挣脱马基雅维利人格的束缚，就永远无法发出内心真正的声音。”

    “但是你没有任何道德观念，又没有正常人的感情，时间一久，迟早会伤害到别人。我不能……不能因为一个母亲的一己私欲，就放任别人被你伤害。”

    “太吓人了……一个小孩子，怎么有那种眼神？”

    哪怕在这么热闹又温馨的环境里，谢北辰看的眼神，也是那么的冷、那么的阴沉，活像一头饿了不知多久的荒原独狼。

    他们边给谢父上香，边打量着谢北辰，心想不就是个心理问题么，能有多大事？结果这种打量在对上谢北辰的眼神后，数息之间就变成了震悚和恐惧：

    为了改善谢北辰的状况，谢成芳又投身H大进修心理教育，毕业后更是没回到帝都的圈子里，直接留在了H大附属学院当起了高级教师，可惜谢北辰的**型马基雅维利人格依然没有半点改善的迹象。

    后来在谢家人某次一起吃饭的时候，谢成芳无意间调到了一个法治频道。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了，谢成芳也依然记得那个频道里谈的是哪一桩案子：

    来吊唁的亲朋好友们已经或多或少知道了谢北辰的情况。

    “我们都没错，你只要坚强起来就好，妈妈会一直陪着你的。”

    “而且心理咨询师们都说，你这是**型的马基雅维利人格，还有好转的可能。求求你了，北辰，哪怕试一试，万一真的有好转的一天呢？”

    “……是我错了吗？妈妈，我是不是不该出生，这样就不会有这些事情了？”

    她第一次发现这种状况，是在谢北辰十岁的生日宴会上。

    这个案子不算什么，可问题是谢北辰在看完了这个节目后，突然很茫然地问道：

    不管多经验丰富的心理医生，都对谢北辰的这种情况束手无策，说也幸好谢北辰是**型的马基雅维利人格，要不他连哭都哭不出来：

    就这样，谢成芳带着谢北辰在H市扎下了根，将谢家的生意交托给了专门的机构管理，还努力当上了高级教师，过起了平常人的日子，试图让谢北辰在这种环境中找回感情。

    “是啊，有谢家在，不管你嫁给谁，他都不会薄待了你儿子的。你要是愿意，就点点头，我这就去帮你介绍下家。”

    因此当谢成芳得知自己第一天竟然不用监考的时候，她别提多开心了。

    “这是谁？”

    可即便如此，谢家父母对自己孩子的爱也没有改变过，血脉亲情，哪里是那么容易割舍得下的东西呢？

    而谢北辰的手指，便赫然停留在一个她并不陌生的名字上：

    直到谢父在一次前来H市的路上坠机身亡，这个本应无法感知到任何情感的少年人，才在谢父的灵堂里痛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