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寒霜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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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离渊笑道:“这么听着，师尊有更好的方法？”

    江月白垂眸，拂去了手背上的残瓣。

    “只要你想，我自会来。”江月白收了风雪夜归剑，隔着血雾说，“何至于此。”

    冷风缓过，花瓣滑下白衣，落在苍白的手上。

    让一切活物屏息。

    魔息在上空渐渐聚拢，补上被风雪夜归斩开的缺口。

    梦虚洞口结界消散，垂下的藤枝被银白的剑柄挑开。雾蓝双眸与身后霁雪晴空一般冷冽无暇，花枝间白衣缥缈，如同未融尽的寒霜。

    “好看吗。”穆离渊在魔息缭绕中眯眼审视着猎物，“九千九百名金丹修士的头骨炼出的玄石，只配镶在我的剑上做饰品。”

    “如果江月白不出来见我。”九霄魂断的剑锋缓缓对准了沧澜山巅，穆离渊燃烧杀意的眼眸里晃动着仙山的倒影，“今夜，我就把沧澜山，夷为平地！”

    江月白面容平静地道:“何必如此麻烦。”

    穆离渊沉默了一瞬。

    “解恨啊。我想师尊亲眼看着这些修士们如何惨死、亲眼看着沧澜门如何覆灭、亲眼看着在乎的一切化为乌有。”尸与血的味道随风飘开，穆离渊在阴风中慢条斯理地说，“只要师尊难过，我就开心。只要师尊痛苦，我就愉悦。”

    守卫弟子们纷纷让开道路，刀剑碰撞与脚步错乱的声音充盈了本该幽静的饮梦谷。

    步履移动，光影错位，余晖落在穆离渊的侧脸，勾勒出鼻梁与薄唇俊美的线条。

    云桦喉结滑滚，抓着白衣的手指松了一下。

    他只静静看着江月白。

    “清灵山谪仙台，我用北辰仙君的传音口讯召集各派。”江月白说，“你可以当着仙门百家的面亲手杀了我。够解恨么。”

    穆离渊骤然扬手，一把黑红交错的长剑在暗夜中显形！

    无言的对视之后，江月白微动薄唇:“还有别的办法么。”

    无数魔兵黑雾化形，无声落地，如同漫延的洪水，迅速占满了山谷！

    天空在流血。m.liulanwu.com

    “无辜？”穆离渊负后的手里握着杀气张扬的魔鞭，与带笑的嗓音格格不入，“和师尊有关的人，每一个都不无辜啊。”

    山巅上的黑影骤然消失——

    “江月白。”穆离渊一步步向前走，重复着这个名字，“江，月，白。我为何叫不得。我偏要这么叫，你们又能如何？嗯？”

    江月白微微侧身。

    穆离渊闻言放声大笑！接着又猛地止声。

    也因为在此重伤闭关的人，流的血太多。

    这句话没能说完。

    三年前，穆离渊在得知了自己的真正身世后，火烧春寒峰。

    对方显然也发觉了这一点变化。

    “雪归！你绝对不能去！”云桦快步走来，拦住了江月白的前路，微微了压低声音，“你的伤......”

    江月白腰侧的风雪夜归剑不断发出震颤嗡鸣，雪白剑气在黑夜里绽出一道道极浅的流光。

    天地间只剩刺眼的红。

    未散的魔气还在翻滚，但黑袍下的人影已经很久没有再调动魔剑。

    * * *

    ——曾经不及胸口的少年，如今要微仰脖颈才能对视。

    字句被恶意咬碎在齿间，像是压抑的暧|昧呢喃。

    阵中的弟子被魔气侵吞淹没，一排一排七窍喷血，跌倒在堆积的尸山里。

    长剑如冰，纱衣若雪，在腥风中片尘不染。

    诛邪阵的阵型溃散，弟子们在炽热的血海中挣扎，被魔气侵蚀的空气变得滚烫，把将死的身体烧得通红......

    阴风卷起，魔雾聚拢，身形瞬间出现在江月白咫尺之近的身侧！

    “让山门外的弟子全部撤回来。”江月白道，“我亲自去见他。”

    在对方的白衣上映出一个压迫的高长阴影。

    或者说，没有找到足够解恨的方法。

    穆离渊用指腹蹭了脸侧迸溅上的鲜血，缓缓送进唇齿间:“味道不错，我不介意再多来几个。”

    因为山门外的战事太惨烈。

    直到夙愿成了梦魇，他还是没有想好。

    诛邪阵最前排的弟子个个脸色煞白。

    无暇，又惹人嫉恨。

    穆离渊从江月白出现的那一刻，就没有再动过一分一毫。

    夜空上升起一轮恐怖的血月，苍穹用这只流血的眼睛注视着即将被屠戮的生灵。

    耀眼，也刺眼。

    云桦一把攥紧了江月白的衣袖，不让他再前进一步:“你要一个人去见他？”

    魔息太烈，仙剑要战，却被苍白的手指束缚在剑鞘内，不能动弹。

    癫狂的魔气如同猛兽，在血肉之躯中放肆冲撞。

    “那我该叫什么。”穆离渊微微俯身，在江月白耳边问，“名，还是字。嗯？”

    江月白已经错身而过，只留下了四个字:“看好苏漾。”

    在远处的杀气蒸腾的黑袍魔剑前化作一阵风雪！

    ——方才握过江月白手腕的五指上，染满了淡色的血痕。

    是周围尸山血海里唯一的温柔。

    “你想如何报仇。”江月白说，“我可以满足你。”

    江月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说:“放过无辜的人。”

    对上了那双沉若深潭的眼眸。

    即便他们的双手都在剧烈颤抖。

    如何报仇才能解恨。

    “想看我痛苦。”江月白语气没有波澜，“直接对我来不是更简单。”

    梦虚洞外候着的两排弟子们齐齐俯首:“北辰仙君！”

    “放肆！”

    破碎的紫藤花瓣随风翻舞，穿过狭窄的天幽峡谷、飞过宽阔的云渡河、飘进寂静的饮梦谷。

    带着仇恨与癫狂。

    一道银白色的剑气从天边尽头拉开，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山崖彼端，隔开了魔气与弟子。

    魔蚀结界重新凝聚，黑夜巨幕垂下残星。

    凉雪在这片炽火中忽然坠落。

    通传弟子略带焦急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北辰君！山门外魔军......”

    “我没事。”江月白说，“让山门外的弟子们撤阵。你守好十八峰。”

    穆离渊故意又向下俯身了些，弯起唇角:“我很喜欢师尊的名字，可惜别人不许我叫。师尊允许吗。”

    弟子们还未答话，便听到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转过回廊，紧接着一抹青衫人影出现在长廊尽头——

    饮梦谷地处沧澜山最深处，这里有最清澈的水和最纯净的风。但今日谷里的风都是微咸的。

    “我知道。”江月白淡淡道，“是他来了。”

    太近了。

    这件事穆离渊已经想了整整三年。

    但没有人松剑撤阵。

    日光在远山之后一寸寸隐匿，不敢再看这场血腥屠杀。

    纷杂四散落，唯余寂无声。

    凉风吹过，他忽然感觉到什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

    皮肤上的鲜红还在漫延。江月白面色平静地拿过帕子，将顺着手臂流下的血渍擦了，拿过剑起身。

    寒风吹动紫藤枝条，寂静却有声。

    晚风吹过，江月白感到手腕微凉。

    最后一朵盛放的花被踩在黑靴下——

    穆离渊神色微凝，抬起眼，视线穿过层叠的尸山血海，落在刺眼的一点白——

    阴寒魔气张扬逼近，弟子们不受控制地缓缓后退。

    剑气惊鸿游龙，破开所有污秽魔障。

    穆离渊毁了自己的房屋寝舍、撕了江月白亲手为他抄的剑

    “你怎敢直呼北辰仙君名讳！你就算......”

    江月白只淡声说:“别叫我师尊。”

    赤红火焰从原野一路烧向冰河，爬上雪山。波涛翻滚的长河反射着赤月的颜色，化作沸腾的无尽血海。

    ......

    连绵巍峨的雾墙拔地而起，如同飞速生长的雪山！

    像一朵带毒的花。

    “只要我想。”穆离渊的长发在晚风中恣意飘扬，血月投射在巨石之巅，黑金衣袍好似披着一层血纱，“如果我还想做别的呢。师尊会答应么。”

    穆离渊挑眉:“我想杀光沧澜山所有人。师尊满足我吗。”

    * * *

    “雪归！”云桦回神转身时，对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雾霭。

    因为说话的人已经在音落之前身首异处！

    江月白不动声色地将流血的手藏在身后:“那样你就能解恨么。”

    温热的血迹正顺着他的袖管缓慢地爬出来，在寒风里变冷，又沿着风雪夜归的剑柄往下|流。

    花草凋零，山林抽泣。万里河山盛满了鲜红的泪。

    剑刃中央的血色魔石在夜色里锐利逼人，浓烈魔气令天地色变，好似漆黑晚风中凭空张开腥红巨口。

    魔鞭猛然割断了最前方仙门弟子的脖颈，带着血沫肉屑的毒蛇重新飞回主人的手中。

    “我要见你们掌门，”阴森的嗓音像随风而来的刀，将傍晚残存的暖意一字一句割成碎片，“江月白。”

    暗金黑袍如乌云翻滚，鲜血的气味在风中散开。

    一点鲜红的血绽开在冷白的皮肤上。

    没人回答，也没人能回答。

    也是唯一的残忍。

    修长的指节微动。

    烈焰燃了整整十日十夜。暴雨过后，人间晚晴，夕阳下只余狼藉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