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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老太白她一眼,“去去去,大人说话别捣乱。”她算了算手里的钱,老两口最近在计划盖房子的事儿,家里孩子越来越多,总这么挤一个屋不像话,尤其她最疼的幺妹,至今还母女俩挤灶房旁呢。

    “那姐你捉鱼呗,咱带自由市场卖去。”对双胞胎姐姐迷之自信的是春月。这年代农民想要把自个儿东西换成钱有两个地方,要么供销社,要么自由市场,即黑市。

    一年十二块,加伙食费粮票少说也是三十块的开销,三年就是小一百……这一百块钱要是留给儿子,那都够风风光光娶个媳妇儿了!

    去公社读书意味着住校,住宿费、学费、伙食费,“零零散散不知道得多花多少钱嘞。”刘惠念叨着,“要不还是回家吧,还能挣工分。”

    幺妹把小脏手背到身后,踮起脚尖,凑到妈妈耳朵旁,“大,瓜,瓜,发,芽,啦!”

    立下军令状的姐妹六个,从第二天开始就在捉摸挣钱大计。

    “看错了吧,西瓜籽都坏了。”要发早发了,哪有埋土里几个月还不臭的种子?

    这“大学生”指的可不就黄柔嘛。

    诶,忽然,她发现土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狗尾草傲娇的挺挺胸膛,“本草是聪明,要钱也简单,把那假清高的家伙卖掉就行。”

    谁知小短腿不小心在小石头上绊了一下,身子控制不住,“噗”一声摔地上。幸好小胖手撑着,没磕到牙,她才不要像春晖春月姐姐一样变小缺牙。

    “奶,春苗姐姐一定要去上初中,她以后一定会出息的。”

    幺妹索性席地而坐,用手指轻轻的抠开土皮,“呀!大瓜瓜!”

    周末,崔家父子蹬着自行车回来,带回一沓粮票的同时,也带回一个坏消息。

    019

    大河口公社是没有黑市的,红星县城也没有,得去到阳城市才行,还得是周六和周日下午五点治安队下班后……当然,没介绍信她们也去不了。

    这么多人说情,崔老太顺坡下驴,“是你说的啊,大家都听着,十二块呢别说大话闪了舌头。”

    她终于有宝宝啦,还是西瓜宝宝!

    可刘惠不乐意啊,“考大学有啥用,大学生不也在挑大粪?”

    春苗说去挖蚯蚓喂鸡和大鹅,让它们多多下蛋,把蛋拿供销社卖。

    教书的是臭老九,读书只要识几个字儿就行,时代要变不知道得等到猴年马月,万一白花那么多钱……比起来,盖房子才是顶顶要紧的,刚需。

    春晖很着急,上辈子春苗就是因为大伯娘阻拦没去上初中,十六岁匆匆嫁人,一连生了四个闺女,被婆家欺得人不人鬼不鬼,还是幺妹主张着帮她离婚,回了娘家才算个人。那时候大伯娘确实后悔了,曾经学习比她还差的都考上师专当了老师,早知道就别让她辍学……可世上没有后悔药。

    为整合优化教学资源,村里的中学从今年取消,以后附近十里八村的中学生都得去公社上学了。而春苗是崔家唯一一个即将上中学的孩子,六月里刚五年级毕业。

    崔建国重重地咳了一声,这死婆娘好好说春苗的事儿她攀咬别人干啥。

    不远处的翡翠兰一个冷颤。

    黄柔适时的道:“娘要盖房子就盖,她们要真能挣来学费,就让孩子读吧。”

    春苗手心一紧,哀求的看向奶奶,又看向四婶。

    她隐隐觉着,这西瓜苗不简单,可哪儿不简单她又说不上来,这么多年的马列主义唯物论已经无法解释了。

    崔老太被几个孙女弄得下不来台,“像我不让她读似的,可家里就这条件,再不盖房子以后……”哪一房真生了孙子,还得娶媳妇。

    当天晚上,幺妹悄咪咪摸到院里,“狗尾草我知道你最聪明啦,你帮我们想想办法呗?”

    然后,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说谎,她又东抠一个西抠一个,黄柔彻底石化了。她感觉自己眼睛看见的,跟学了十年的自然科学地理化学不是那么回事儿,种子在土壤里缺氧这么长时间不会霉吗?

    憨怂!

    然而,更让黄柔震惊的是第二天,看着那迎风招展的足有三寸高的西瓜苗,她彻底怀疑人生了。在没有浇水没有任何施肥的前提下,短短一个夜晚就窜这么高,那是不是明天开花后天结果大后天就能吃西瓜?美国人的转基因种子也没这么厉害吧!

    刘惠没想到这丫头不吭不声的,说起大道理还挺有一套,“哟咱们春晖可真懂,那你说这么多钱谁出?”

    众人心知,老太太这么说,那就是同意春苗继续读的意思,哪怕最终她们挣不来十二块,这钱家里也得出。其他人还好,刘惠是真不高兴。

    小芽芽似乎是听不懂,哼唧一声,奶声奶气的抱怨:“热。”

    “妈妈妈妈,这儿还有,你看。”下一个小芽芽也被她挖开了。

    “不行,卖的话供销社只给两分,六百个鸡蛋得下到猴年马月。”春晖第一个否决。

    说到底,崔老太压根还是个农村老太太,没个“根”,心里就是觉着对不住祖宗,去到地底下不好交代。

    春晖是真急了,“奶你怕花钱的话,我们去给姐姐挣学费吧?”

    最温柔懂事,最勤快的崔春苗一去不复返,连精神也失常了。

    那嫩黄绿的,弯弯的伏在土里的两小片,可不就是黑色西瓜籽上发的芽?

    小芽芽像小婴儿似的婴宁一声,“嗯?”

    倒不是她跟黄柔一样深明大义,而是寻思自个儿也有俩闺女呢,姐俩学习成绩也好,这样的难题没两年也会降临到春晖春月身上,帮春苗就是帮她自个儿。

    “奶我保证,我们一定在姐姐开学前帮她挣到学费。”

    “不,不能卖小兰兰。”幺妹生气了,上次被惩罚的记忆还在,哒哒哒跑开了。

    可,当看到那嫩嫩的小芽芽的一瞬间,她瞌睡就醒了。黑黑的西瓜籽是她亲自淘洗晾晒种下去的,不会有错,那绿绿的两枚小叶子也是真实存在的……她揉揉眼睛,又掐了自己一把,也没做梦。

    春晖直接摇头,每个街道的垃圾堆都有本街道的孩子“承包”,她们去了捡不到东西不说,还得找揍。

    在农村,没房子是不可能娶到媳妇的。

    “也可以不要新衣服……”就连友娣也跟姐妹们统一战线。

    王二妹也接口道:“读得了读不了,顶多三年就能看出来,到时候再回家种地也不迟。”

    “那咱们进城吧,刨垃圾山,说不定能捡到钱呢,我三舅家表姐的同学就在垃圾堆里捡到两分钱。”这是对捡垃圾有执念的友娣。

    “你手上泥巴哪儿来的,又玩土了吧?”小脸红扑扑的。

    黄柔打个哈欠,强忍着困意正给她补裤子呢,膝盖又破了,这都是几个姐姐“传”下来的,不知穿了多少次洗了多少次,早磨得发白了,还皱巴巴的。

    看把婆婆给怂的,平时让割半斤肉回来打牙祭都跟要了她命似的,这一百块花出去就眼睛不带眨的,这叫啥?

    在她心里,别说时代如此,就是丫头终究是要嫁出去的,哪怕她以后真当了工人,那也是婆家得利,她才不干肉包子打狗的事儿。

    黄柔见婆婆不说话,忙道:“咱家春苗学习好,以后能考高中考大学呢,家里又不缺她这小劳力。”孩子细手细脚,又吃不饱,干活只能拿五个工分,何苦呢?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剩下春芽和幺妹大眼瞪小眼,她们也不知道的鸭。

    于是,幺妹赶紧把土再抠开,像妈妈在夏天帮她掀开被子一角,好让她透气散热。

    春苗也赶紧点头,“我伙食可以很省的,不花家里一分钱。”

    春晖大声反驳:“大伯娘这话不对,时代是会变的,现在学工学农学兵,说不定以后就重视文化教育了呢?到时候大学生能去当工人拿工资,农民却永远只能种地。”

    “是真哒!”幺妹拉着妈妈的手,一定要带妈妈去看。

    幺妹累得气喘吁吁,看来,她的灵力到五级啦,居然能让西瓜种子在完全不适合它生长的土壤里发芽。

    黄柔看得直摇头,大嫂这拎不清的,想儿子都想得魔怔了。

    “你是大西瓜的孩子吗?”

    要别的妯娌,尤其刘惠那样的,早一大耳刮子甩过去了,没看见她正忙正困嘛?可黄柔硬是忍住困意,跟着去看了。

    况且,她也就一农村老太太,没啥思想觉悟和长远眼光,所能看到的跟刘惠差不多。幺妹敏感的察觉到这一现实,有点小难过。

    反正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要睡也不是立马就能睡着的。幺妹这孩子轴着呢,要是不去看她能磨一宿。

    幺妹激动得不要不要的,但她学精了,怕隔壁的脏脏兄弟二人组听见,悄咪咪跑到妈妈跟前,“妈妈妈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因为我是小地精,我想吃西瓜鸭!”幺妹双手叉腰,当这种意念特别特别强的时候,她就美梦成真啦。

    幺妹不知道春晖姐姐怎么这么激动,但她信姐姐,也跟着举着小拳头,“对,大姐姐会出息哒!”

    “到底是为什么?”黄柔抓起一把泥土仔细打量,没觉着它哪儿特别的。

    她摸了摸自个儿不争气的肚皮,今年可得发个大招,生下老崔家唯一的大孙子……当然,她已经默认家业是“儿子”的,现在婆婆只是替他代管,哪里管春苗红红的眼圈和满心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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