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得力助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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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周蕴文一边掐着自己的伤口不许自己睡，一边想：方才怎么没想起来看看杜家小姐的脚。杜家这般传统的人家，杜家小姐不会还长了一双畸形的小脚吧？

    周蕴文从不是嗜血暴虐的性格，甚至很多熟悉他的同窗们常说，他是春日的雨，是最接近先秦典籍中关于“君子”描述的人。冷酷自矜，坐怀不乱。道是无情却有情。

    杳月心中甜如蜜，心想周蕴文这人不爱笑，看着可冷冰冰的，可心肠倒是很好。很......疼爱她。杳月拿腔拿调地咬着一根细面条，心里想的开心，当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话不投机半句多。周蕴文心中的愧疚登时减了大半，心里觉得自己实在自作多情。他认为好的事，别人未必觉得好。显然杜家小姐是个娇滴滴的小姐，而且......听说她大字不识一个。没过门就已经成了他父母的“得力助手”，显然跟他不是同路人。

    洞房花烛夜，月圆人团圆。

    “我有些不舒服，要出去转转，你......先睡吧。”

    她有意讨好，可对面的男人不见喜色，不觉有些沮丧。而周蕴文闻之也觉得无趣，片刻后才道，“你多吃一些，身体强健，你也可以走很远的路。”

    周蕴文望着这熟悉的小院，自三岁开蒙后他便居住在此，而后赴德深造，其中多年不曾归家。如今因七弟不得不返家，这处记忆中独属于童年的温馨居所顷刻间便变成囚笼。

    他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和杳月见过的男人不一样，和法岭的其他男人都不一样，和全天下的男人都不一样。她可真爱听他说话，当即又道，“杳月哪儿都不去，就在家里好好守着夫君过日子。”

    杳月却抿着嘴不回答，把碗推给他，直言自己吃饱了。

    周蕴文惊愕地看着眼前丝毫不减少的面，心想她究竟有没有吃完一根，“这么一点，你能吃饱吗？”

    头还有些昏沉，周蕴文伸手捡起墙边的一块碎石，对着自己的胳膊就来了一下。鲜血冒出，刺痛来带清醒。他一边庆幸于自己早有后手，一边吹了个悠扬的口哨。

    他进门时，杳月正把筷子挑得高高的去夹面条。她今日就吃了一小块荷花酥，如今早已饥肠辘辘。周蕴文一走，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饼，饿得实在睡不着，这才盯上红木桌上早已凉了的素面。

    思及此处，恐惧如同毒蛇般蔓延而上，被杳月攀着的周蕴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心冲到头顶。如坠冰窟。

    “你不知道。”周蕴文对阿楼直白道，“今天会发生的一切，她早就知道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但经他查看，果然这院子四处都已经被反锁，看来他家老头是铁了心要等他完成人生大事后才肯放行了。

    片刻后，一个年轻男人从树梢上跳了下来。

    倒也不插翅难飞。

    “笑什么？”周蕴文问道。

    而周蕴文这帮朋友回国，为的就是取下徐诓的项上人头。一为报仇，二为给天下所有卖国贼一个教训，告诉世人，汉奸也不是这么好当的。

    周蕴文小心翼翼起身。他想要试探一下枕边人是否睡着，然而左看右看，杜杳月都是一副恬静的睡颜，看不出那药效究竟如何。

    周蕴                                                文心中苦涩，将碗推到她面前，“那你先吃。”

    周蕴文闷头呼噜呼噜吃面，“男人和女人有什么不同吗？”

    “意头不好。”

    眉宇间的隐痛一闪而过，周蕴文熟练地将其隐藏。他不愿承认自己其实是害怕了。活了二十岁，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为真理而生，所做皆是正义之事。

    “我......我还好。”杳月放下筷子，把碗推到他面前，“你.....夫君饿了吗？”

    方才的过火行径还在眼前，周蕴文有些不好意思，先上床睡了。片刻后，一个微凉柔软的身形贴了上来。他听到杳月弱弱地喊了一声“夫君”。

    不好，周蕴文立马闭眼装死。果然，杳月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是环住他，不肯再说一句了。

    “德国山高路远。”周蕴文仰头望着半空中那轮凄黄的月亮，面上不见喜怒，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模样，“她那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姐，跟去也是受罪。”

    也就是说，他必须得走了。

    许久未见，周蕴文也来不及跟这个自小陪伴、几乎如兄弟般的小厮客套，抓着他就问，“怎么样，可有办法将我弄出去？”

    根据七弟留下的书信，里面频繁出现了徐诓的名字。此人是奉军张五爷麾下的一名师长，根据周蕴文等人多方打探，他就是暗杀行动的指派人。

    他有意支开杳月，特意向阿楼要了包蒙汗药，转手下到了他杯子了。这姑娘好骗得近，哄她两句她高高兴兴地就喝了。

    “再说吧，过了这关再说吧。”

    杳月被推门而入的周蕴文给下了一跳。

    周蕴文想起她那双狭长的眼睛，暗想果然人不可貌相。他有些自嘲地笑了，“或许，她想要的，只是周家儿媳妇这个名头呢？从始至终，我都是以己度人，并不知她心意。若执意将她带走，岂不是坏人好事了？”

    可七弟之死对他的打击巨大。想要改变一个腐朽的时代，必须要流血牺牲。周蕴文不怕自己牺牲，可他爱的人在乎的人死了，不是一句“光荣”便会抹平痛苦。

    她懵懵地看着他，许久才意识到自己在干嘛。完蛋，不能让新婚丈夫觉得自己是个大肚婆啊！杳月羞红了脸，拿着筷子的手僵在原地，不知做什么好。

    还是对面那人没说话，他才恍然抬起头来，看见杳月微垂着头，她只着里衣，愈发显得颈子修长。

    临了，周蕴文迟疑了一下，伸出两指在她颊上一掐。

    然而现在所有的指向都不乐观。鸦片有成瘾性，周蕴文不知这次偶然吃下，是否也会成瘾，更不知一旦成瘾最快会多久发病。

    却不想杳月伸手拦下，她望着他，脸上挂着害羞且讨好的笑，“分食不好。”

    周蕴文在凄清的月色里冷笑：诓骗一个懵懂的女子，生下一堆愚昧的孩子，这就是人生大事吗？

    她的脸像汤圆，一捏，可以拉的老长。

    可就是这样一个男孩，竟然会背着他暗中收集奉军中的败类和日军交易的证据，最后惨遭暗杀，暴尸街头。

    “那少爷的意思是......”

    周蕴文这才想起自己之前同周父说的三个要求。想起当日之言之凿凿，再看今日之狼狈，他不觉笑自己不自量力。

    杳月稍微感觉跟他亲近了些，当即捶他一下，娇笑道，“诶呀，我们女儿家胃口小，跟你们男人似的，那成什么样子了？”

    “当然不同啦。”杳月望着他头顶黑黑的发旋，心想他有两个发旋，是个很聪明的人，“男人家游走四方，顶天立地。杳月.....杳月崇拜夫君这样的男人。”

    这也是他执意要成为不婚主义者的重要原因。

    既已看清，周蕴文心中温存全无。

    凌晨三点。热闹了一整天的周府终于归于沉静。忽然有人轻扣门扉，哒哒哒，三下，短暂停顿后，又是三下。

    他们到底结婚一场。周蕴文忽然想，万一三日后她真成了寡妇，倒是他对她不起。几乎怀着满怀的歉疚，他在她对面坐下来，令叫人取了一只碗来，打算分食这碗面。

    《娇妻，觉醒的，懂？[民国]》

    但院子四周无人看守，看样子，周大老爷很信任烟膏的威力，也怕洞房花烛夜扫兴，并没加强看护。只可惜他没料到，杜家姑娘的威力这么大，周蕴文被刺激了一通，药劲儿竟就这般被压下去了。

    周蕴文心里在想别的事，随口问，“怎么不好？”

    “少爷，我可见着你了！”

    周蕴文点点头，却不肯回房。阿楼看出他忌惮屋里的人，出言劝道，“如今这杜家小姐嫁都嫁了，您难道日后回德国，也不见她吗？”

    不行。

    就像很多年前那样。

    她望着那圆圆的碗，嘴角沁着满足的笑。

    他不是不彷徨，然而却没有时间沉溺于此。记忆里，倒在血泊里的七弟死不瞑目。七弟是最胆小的一个，从小只敢跟在他身后，被人欺负丢了石子砸着脑袋了也不敢说，最后还是他发现替他出头。

    *

    几乎如同丢盔卸甲般，周蕴文丢下一句这个就跑走了。

    然而在凌晨的德国街头，在行人的议论纷纷中，周蕴文望着七弟那双圆睁的怒目，心中已暗暗起誓势必要为他报仇。

    反而是周蕴文走过来，低声道，“是我粗心，这一天闹腾的，你也该饿了。”

    “什么？”阿楼惊讶，“她跟老爷太太一个鼻孔出气啊。”

    更何况他还被困在这院子内，城中接应他的同伴们还不知道他的情况。他们约定好，16日一早4点一刻在城西浒口庙碰头，一同前往奉天。而他昏昏沉沉到现在，已是16日凌晨了。

    她还是不太习惯称呼的转变，脸跟着尾音一起变红。很是娇憨可爱。

    阿楼跳到他面前，上去就摸，一边摸一边骂。“德国真不是人待的地方，看把少爷您瘦的！”

    周蕴文来不及去想回德的事了，暗杀的事凶险非常，他都不知道自己三日后还能不能活着。

    这世上人各有命，还是各自顾好自己吧。

    他要逃。

    阿楼点头，“我知道一条小路，但现在还早，大家都没睡死。少爷先回屋等等，等时间到了，我来喊您。”

    周蕴文又叮嘱了他几句，到底还是回了屋去。谁知道他那变态老爹万一哪根筋儿打错了，当真叫人过来听房，岂不是又要多生事端。

    人生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