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三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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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天意！什么命中注定！心中发泄不去的怒气腾腾，直冲云霄。柏若风右手掏出短刀，视线聚在刀尖上，猛地抬起紧握的左臂，腕间有数年前伤疤愈合后留下的白痕，足以证明多次的尝试结果只有失败。

    若再遮掩，怕是要惹恼了柏施主。在此番威胁下，明空叹息一声，沉沉道，“施主，无须你特意做什么。南曜注定有场大难，而你的存在就已然是在解厄了。”

    “天意？”又是天意。柏若风倏然捏紧茶杯，杯中水晃荡着，洒落在桌上，倒映着少年冷笑的唇角。数年来他努力淡然视之，身为剧中人却始终无法真正做到客观看待、坦然接受的假面终于裂开。

    紫微星乃北斗帝王星，群星围绕。天府星领导南斗星系辅佐紫微帝星，主守成，能解厄，其重要作用不言而喻。若紫微星喻为帝王，则天府星被称作皇后星。

    这简陋小厅，半点不符合他对‘护国法师’这名号的想象。难道明空会见帝王也在此处吗？柏若风掀起前襟入座，他敛下散开的思绪，端正肃容道，“大师等了我十三年，可我想见大师的迫切，远胜大师。话不多说，我此来只问大师三个问题，望大师如实回答。”

    虽他心中早觉得这等奇事非人力可为，可是真的亲耳听见的那刻仍觉得人生荒谬无比，“可笑！当真可笑！就凭一个‘天意’，便让我远离亲人、远离故土，托生于此地。南曜有难，难道我父母妹妹失去我便不算苦难了吗？”

    明空把门窗关好，先入了座。

    “哼，听起来倒像是个吉祥物。”柏若风自嘲道，他抬起一双寒眸，若利剑刺向明空。终于问出自己最关心、也是最为害怕的一问，“最后一问，我何时能回去？”

    秃驴没有绝对的否认，就证明还有希望。如果我完成了需要我做的事情，是否就能……

    风卷起少年衣角，静默许久的少年虽看着浅坑，却显然在想别的事情。他眸光粼粼，若吹皱的池水，皱纹一圈圈荡漾出去，难以平静。

    柏若风盯着那几道白痕，回想起今世父母兄妹难过的神情。十三年朝夕相处的生活还是改变了初来时偏执的他，现在的他这条命不止是自己的。

    柏若风想起后院所见的‘皇后娘娘’，以及少年的衣着及宠物，有了一番揣测。然而终究不过是揣测，过几日上书房便能知道结果。

    待人走后，明空维持着原样，在小厅里独自一人坐着，他闭目捻着佛珠，脑海乌云密布，电闪雷鸣，越是乞求心静，越是心安不得。一句一珠，手中速度渐快，而口中喃喃已经听不清楚。

    十三年前，在同一个房间内，他如往常般在寂静的黑夜中坐禅。

    明空听完，依旧是那副不慌不忙的从容模样，“施主请问。”

    柏若风闭了闭眼，他始终无法忘怀的过去，不知父母得知自己消息时究竟如何神情，他在那里究竟还活着吗？他不敢想，也不愿想。

    柏若风惦记着找大师解惑，匆匆看了眼后院的热闹，不曾放心上，翻过墙寻到明空大师院子里。

    何人会等一个婴儿十三年？“莫非你……”知晓我来自异世？柏若风再三受惊，无数疑惑布满心间，恨不得一下子问个清楚，却又不知一时从哪个问题问起。

    不是能不能回去，而是何时能回去。十三年了，柏施主还一直念着过去。听出其中期盼的明空虽面色平静，然而拨动佛珠的速度已经暴露了他的内心。

    此刻天上，帝星黯淡，即将被太子星所取代。而天降的异星受牵引般向皇后星位靠拢。明空若有所悟，他再等不及，连夜取了禅杖和行李，翻身上马，向北而去。

    只见明空态度自然把茶杯收走放好，换了另一只杯子，盛满热茶，抬掌示意，“施主，请坐。”

    柏若风在他的无言中知道了答案，向来明亮的眸中浮上层浅淡的、盘桓已久的阴霾。“真是好极了。”

    清脆的破碎声传入耳中，给柏若风激动的情绪浇了平息的冷水。柏若风低头一看，便见手中杯子已然被捏碎，淡茶混着血丝落下，滴滴答答失了蒲团和前襟。

    冲天的火焰被细润的雨水浇透，萎靡在地。柏若风无声叹了口气，收好短刀。他甫一眨眼，那失神时受伤幼兽的神情才逐渐褪去。

    然而他说完这句话后，柏若风许久都没说话。

    “十三年前……”明空大师顿了顿，视线移向紧闭的窗户，“十三年前啊。”

    明空自禅定中惊醒。

    两人间一时又静默下来，可这静默犹如波涛汹涌的水流，只有露出的海面还维持着虚假的平静。

    柏若风不动声色打量着：在明空正对面的位置摆着一盏茶杯，装满了清茶，却是没动过的模样。柏若风怀疑这是刚刚那‘皇后娘娘’坐过的地方。

    此刻大开的窗外，星河璀璨。明空只看一眼，便冷汗淋漓，他从蒲团上站起，连鞋都顾不上穿，撑在窗框边，竭力仰头看着黯淡的紫微星旁出现了即将归位的天府星，久久失语。

    静下来的脑海宛若一片晴空，偶尔游过几朵稀少的云彩。他轻安自在游行于其中，见万物生，见万物灭，缘起缘灭，万法皆空。玄之又玄中，感觉自己化为天地一部分，一切的烦恼与痛苦就此消失。

    忽然晴空霹雳，天色大变。明空大惊，见日落月升，晴空不复。他转身，万籁俱寂的高山上，黑幕笼罩着一切。一颗远方而来的异星划破苍穹，坠入山河，遥遥落在北方。

    明空见他踌躇不语，侧身示意他进屋，“施主，我们进来详谈。”

    明空捻着佛珠的动作渐慢，他垂眸思索，“约莫，有十三年。”

    柏若风心事沉沉离开后院，自后山小道下山回京。下山时，他特意绕到浅坑看了一眼，里边已经没有人影，只剩几根被斩断的绳索。

    明空大师把他受惊的模样净收眼底，神色并无多大变化，捻着佛珠慢吞吞道，“柏施主，贫僧恭候多时了。”

    “哦？是谁方才一口一个‘凤命’？现在反而改口了，”柏若风现在就像刺猬，条件反射地以尖刺保护自己，他眼含讥诮，“原来大师也会怕死吗？”

    柏若风一怔，视线扫过明空面上相比初见时增加的少许皱纹，上前半步，厉色反问，“恭候多时？不知大师等我有多久了？”

    “异世孤魂，却天生凤命，落于世间，定是为了解决南曜大难而来。贫僧不曾歇息，赶了数日，抵达镇北侯府。得见施主的那一刻，”明空急且快的语气陡转，变得缓而慢，“方知，此乃天意。”

    在这静默中，柏若风已经把那几句话翻来覆去思索几遍，神色变得不善，“‘天意’一说本就荒诞离奇，若大师再要说什么‘凤命’之类的废话，让我以男子之身雌伏人下，”他的怨怒已经再压抑不住，浮现在明面上，手背青筋乍现，摸了摸腰间，虽绳索不在，然而短刀仍在身上，“那今日，你便去见你的天吧。”

    他的怒气并非针对明空本人，而是针对那摸不准看不见的‘天’。明空身为能与之面对面交流的‘传话筒’，注定被迁怒。

    直到某个瞬间，哗啦一下，绳断了，佛珠撒了满地。

    柏若风压下涌上喉头的着急，稳着呼吸点了点头。

    柏若风一针见血，声声质问，“再且，既然大师说这是天意，那请问，如今南曜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何来大难一说？真有大难，南曜能人居多，又哪轮得到我这么一个普通人来解决？我所处的时代离得太远，在这里又能解决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

    会见客人的小厅不大，四周空空，唯独中间铺了草席，一方矮桌，几个蒲团，就是小厅的全部了。在柏若风眼中，多少显得有几分简陋。

    与之对比，被围在中间保护着的华服女子看起来却并不着急，面容平静，唯独眉间布满凝重愁绪。

    午间阳光极盛，本该是温暖的春日，一片静默中，柏若风却觉得遍体生寒，他的心高高吊起，没有留意到掌心被自己掐的渗血的指痕，“第一个问题，”他上身前倾，牢牢盯着明空大师的眼眸，不容错过半分足以辨认真假的情绪，“十三年前，你去北疆镇北侯府，意欲何为？”

    明空看着手中师傅留下的串珠，双目失神，“倘若，真是天意便好了。”他没有说谎，只是没有给柏施主说全了前因后果

    他抬掌拍开木窗，正撑着窗框要起跳跃进去，不料被拍开的窗户后竟默不吭声站着个慈眉善目的和尚！“嚯！”他被吓得呼吸骤停，后退一大步。

    这一次，无论柏若风怎么威胁，明空都没有回答。

    柏若风气笑了，他垂眸看着沾唇的水杯，倏然把杯子重重放回桌面，“如你所说，我会来到此方世界，都是命中注定？”

    明空似乎被他这动作惊着，不敢与之直视，只看着柏若风手中杯许久，避而不语，“施主，天意如此。”

    “阿弥陀佛，贫僧不打诳语。凤命在身，并非说施主便要入后宫。然天府星入命宫之人，不论用何种方式，确为世间辅导紫微帝星的最佳人选。”明空言辞凿凿。

    柏若风正要原路返回，却见后院不知哪跑出来那么多带刀侍卫，面无表情守在廊下。便装的太监和丫鬟着急忙慌找着什么人，连草丛狗洞都翻了个遍，边找边喊着“殿下”。叫他觉出几分好笑来：哪家正经公子会钻这些旮旯地方。

    柏若风深吸一口气，扯了扯唇，方才忿忿不平的情绪犹在徘徊，竟连个明面上的笑容都露不出来了。柏若风松手，拂去桌上碎瓷块，随意在前襟上擦了擦渗血的手，硬邦邦道，“大难在何时，这‘天意’又到底需要我做什么？这是，第二问。”

    三言两语，道尽因果，冷酷得仿佛他是一个可以随意挪来挪去的花瓶。

    阳光自窗口斜进屋内，柏若风仔细打量站在金光内的和尚，见是个活人，才松口气缓慢恢复平静，歪了下头，玩笑道，“大师真非寻常人，这是想通过惊吓物理超度我来了？”

    “阿弥陀佛。”明空闭目捻着佛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