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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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若风迅速拱手回道：“臣遵旨。”

    直到明空听到师父说，他要改变南曜将亡的未来。

    他把画卷仔细收好，完全没有和柏若风解释画中人身份的意思，语气明显缓和亲近许多，“起身吧。你便是柏望山家的小儿子？明空大师说你有能臣之相，朕才召你入宫。今日起你便去上书房，与丞儿一起读书。希望你以后就像你爹一样，”

    可心中的期翼都在看到观真法师院中冲天而起的光束时破碎。他断没有想到誉满天下的观真大师会在这么个无人知晓的小院中，一意孤行以自己的法子去试图扭转‘未来’。

    师父！出于某种直觉，明空着急穿上鞋拽着外衣往回跑，正遇上其他师兄弟们回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双干净的靴子出现在面前，皇帝命令道：“抬起头来，看看朕的画如何。”

    他听见了观真口中喃喃的招魂咒，那是秘而不传多年的禁术。既是禁术，当然是因为代价极大。

    可算喊他起来了！跪得腿都麻了。柏若风闻言赶紧起身，起身时甚至能听到维持跪拜礼姿势久了的骨头嘎吱嘎吱响。他正活动着肩膀，皇帝忽然抬手拍在他肩上，吓了柏若风一跳。

    ——“就算是棋子，为师也愿意。”

    他所想到的，无非是师父利用护国法师的名号，去干扰未来太子选妃。更甚一点，就是太子之位换一个人坐。但这些至少都得等到太子长大，他更不解的是观真为何要在此刻决心改变，且大有现在就开始插手的准备。

    “可就算是棋子，为师也愿意啊。护国寺受南曜百姓信奉多年，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的未来非我想见。”

    同年，继任主持后，某天明空坐禅忽梦星星坠落，他睁眼，终于看见了那颗被牵引着缓慢归位的天府星。

    此次前来，他有听到传言说皇帝是忌惮四镇大将军权盛，因此才把他召来京中，名义上是做太子侍读，实际上是做质子。他做好了被为难的心理准备。

    他好像真的打坐一次便老了十岁，可是人怎么可能呢？明空心脏越跳越快，似乎猜到了什么，捏紧了拳。便听观真叹息道：“为师在打坐时，尝试了无数种干扰的法子，而命运终难以改变。”

    稀薄的生机自四周不断涌来，速度越来越快，在这方寸之地高度浓缩，刀子似的凌迟着裸`露的皮肤，他不得不抬袖挡面。浓缩达到某个顶点后，风停止了呼啸，云层停止翻涌，草尖衣角的幅度全都静止下来，万籁俱寂，耳边静得只能听见自己呼吸声。

    “你我能为师徒，今夜得以在月下谈论此事，看似寻常日子，盖因国家安定。为师生于此地，得国运庇佑，修行一生。若无知无觉就罢了，若知晓了，怎能眼睁睁看着南曜亡国？”

    明空乖乖听完，久久没有说话。在这个普通的夜晚，这些事情离他太遥远，哪怕师父再怎么说，都是二十余年后的事情了。当今太子殿下还不满一岁，看不出性情如何，更不知晓未来会迎娶谁为后。

    维持着叩拜礼的柏若风等了又等，都没等到那句‘平身’。他忍不住抬头，看了始终无声的皇帝一眼，才发现对方在桌上绘画，一笔一画，端得认真细心。

    柏若风抬头，看见皇帝笑吟吟的面庞，“好生辅佐太子。”

    他将迎娶北越妖女为后，妖后蛊惑帝王，祸乱朝纲，南曜战败，山河破碎，国将不国。

    柏若风迅速反应过来，正要下跪告罪。却被皇帝单手拽住小臂，“不用跪，你比你爹胆子小

    明空大惊失色，“师父！”

    ——“只要我们以太子八字寻到天府星所在，再让星星归位……”

    柏若风次日一早就去宫中拜见皇帝。

    柏若风乖乖站了会，肩上的手还没收回去，柏若风只能陪皇帝一同站着。

    柏施主夹杂着憎恨悲伤的眼神与师父临走前的期盼面庞在明空眼前不断交错着，叫他辨不清对错真假。

    只见面前被皇帝展露的画卷犹有湿痕，画中一位持伞女子回眸看着画外人，冷清的眼眸与鬓边的簪花色彩对比鲜明。可见虽是位美人，也是个不好惹的冷美人。

    这些事情他听了，也只是听过而已。当时的明空，或许更在意晚饭吃什么菜，落下的功课怎么补全。

    柏若风认出了画中人是昨日在护国寺见到的‘皇后娘娘’，只是当时她身着华服，珠围翠绕，与画中人相似的一点是面上都无笑容。

    他不顾师兄弟们的询问，也顾不上他们看向他腕上佛珠的惊奇视线，径直冲到主持院中，心里不断乞求着。

    小院在哭声中恢复黑暗与死寂。

    院中地上绘着巨大繁复的法阵，观真神色安详平静独坐其中，却透露出一往无前的坚决。内圈，四周磅礴生机翻涌若浪潮自他天灵盖涌入，以他为媒介注入身下的法阵中，唤醒法阵，外围，法阵光芒耀眼无比，冲天而起。

    “不可！”明空按住观真小臂，天府星消失，定是有其意义。他再无知，也该知晓妄想以人力撼天，如蚍蜉撼树。

    自那一夜观真坐化后，明空每晚都在回想着师父的话语，每晚都在观察星空。

    他向自己惟一的弟子详细叙说他见到了什么。他见到二十余年后的新帝，那是一个暴戾的帝王，专横独断，残暴无情。帝国因为他而强大，也因为未来系于他一人之身而毁灭。

    “明空啊，师父终究不过一介凡人。生而为人，身在红尘，总有私心，总妄图改变些什么。哪怕微不足道。”观真拉着明空起身，推开窗口。他把自己的佛珠戴到明空腕上，指着那夺目的太子星道，“明空，你是我唯一的弟子。今后，就由你替为师守护南曜了。”

    直到一声嗡鸣乍现，冲击着耳膜，高达数十米的气息巨浪扑来，淹没了渺小的献祭自己的凡人，观真五官出血。法力自观真座下涌出，翻滚着层层冲击法阵。

    明空戴着佛珠回房，饭也忘了吃，傻愣愣除了外衣躺在床上。他翻来覆去想师父的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等师父付出了性命唤来的星星。

    过了会，皇帝终于收回了手。柏若风心想面也见了，马屁也拍了，嘱咐也嘱咐完了，正想告退。又听皇帝忽然道：“昨日，你和丞儿在护国寺后山不打不相识了，对么？”

    然而入京后，柏若风才发现事情与他所想有所不同。首先是除了出身镇北侯府的他，其他三位大将军并无子嗣入京。

    他在等。

    那竟是颗异星。

    那家伙去告状了？！

    法阵从大亮逐渐转为黯淡，纹路崩裂，光芒消散。虔诚念咒的僧人在法阵破裂后停止了念咒，呼吸也在瞬息一并止住。

    “嗯。”皇帝满意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观真沉默许久，陷入了沉思。须臾，他眉间阴云尽散，推开了明空的手，笃定道：“可是明空，若天命不可违，它为何要牵引着我去寻找解法？若既定的天命可违，它当真还是天命吗？亦或为师的所有盘算，都不过是天道手中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

    明空抗议道：“不行的师父！若您所见皆为天命，天下注定如此弱肉强食，又怎么能真的改变呢？何况您这次窥天命已经付出了这般大的代价，若是强行逆天而行，岂不是、岂不是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南曜似乎气数已尽，但冥冥中，老天又给我透露了一丝希望。”他精神矍铄，目光炯炯，慈眉善目道，“明空啊，紫微星必有天府星相伴左右。现今天府星走失，才让妖后有可乘之机，只要我们以太子八字寻到天府星所在，再让星星归位……”

    “宜早不宜晚啊，明空。”观真摸摸他的脑袋。明空视线落在观真面上，发现观真自这一次打坐，当真老了不少。这种老不单指气色、神态，而是那脸上忽然多出的皱纹，手上的老人斑……

    明空还想说什么，观真却让他回去休息。

    若世上真有天意，而人类又能窥天命。那么究竟人类窥得的天命是天意，亦或天意本就在引导着试图改变命运的人类走向它所希望的未来。这个问题，明空一直想不明白。

    然后便是这位皇帝陛下……

    笔杆碰到笔船发出轻微响声。柏若风意识到眼前的皇帝在提醒自己，迅速低下头去。却听皇帝淡淡道：“这么急着低头作甚？朕又不会吃了你。”

    明空再无法以局外人的心态旁观，面露绝望，冲进院中。

    “陛下恕罪，臣冒犯了。”柏若风摸不准皇帝性格，先为自己方才的打量认错，再抬起头来。

    皇帝如愿听了夸赞，没绷住唇角，仰头大笑几声。

    以太子八字算出来的命中注定相匹的走失了的天府星，竟是颗不属于此界的异星。若师父知道这颗以性命唤来的天府星不属于南曜，他还会如此决绝行事吗？

    究竟孰为天意？明空看着眼前的灵塔，良久，他阖了阖眼，面色安宁，低声念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平底惊雷落在心头。明空倏地仰头，直视师父，两只眼睛因为震惊睁得大大的，“可是师父，您说的这些都是未来的事情，这要如何改变呢？”

    明空从床上直挺挺坐起，他的心跳的很快，几乎要蹦出嗓子眼。而眼皮也一直跳着，仿若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柏若风笑了笑，露出两颗虎牙，帅小伙平添了股天真赤诚的蠢萌。他举起大拇指坦诚赞道：“陛下画得极好！画中仙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陛下画技高超，托陛下的福，今日臣才得见仙子一回。”

    师父说，南曜将亡在太子手中，因为一个北越来的妖女。

    ——“或许为师的所有盘算，都不过是天道手中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

    皇帝保养得极好，看上去与柏若风那豪放不羁的大老粗父亲完全不像同龄人。他留着胡子，五官俊朗，精神很好，身形挺拔消瘦。

    观真一席话扰乱明空思绪，让他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