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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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段轻章如约把人送回镇北侯府。

    “那行，你站着，我们聊会。”柏若风眼睛弯弯，熟悉他的人一看便知道这人又在想坏点子，“小唐啊，你知道丞哥住哪吗？”

    这些人虽沉默下来，然而眉眼仍在传递着信息。柏若风皱眉，心中越发不畅，当即让元伯带人把尸体处理了，旋即打发了下人回去。

    他折了根野草叼着，懒懒散散枕臂躺下，视野便被大片大片蔚蓝占据，花树枝丫割裂了这片蔚蓝，格子似的一块块装着。

    唐言挠挠头，不说话了。

    随着二人走近，尿腥味越来越浓。柏若风侧头看去，原是那下人被尸体吓尿了。

    “哦？”柏若风有些受宠若惊，可他对这新帝是敬而远之，哪有主动凑上去的想法？因而对此不以为意，扒了两口饭，敷衍道，“你考虑得倒是周全，不过如今我不良入行，陛下怕会嫌我晦气，等晚些我再入宫谢恩。”

    晚饭时期，柏若风在饭桌上再次见到了自己的便宜妹妹。

    偏偏那新承爵位的小侯爷还在喋喋不休地问来问去，然唐言或点头或摇头的沉默令他很不满意。柏若风一拍桌子，恼道，“唐言，我在问你话。不是和你玩点头摇头的游戏，你变哑巴了吗？”

    “现在他让你跟着我，那你就得听我的。”想不通缘由，柏若风也不想了，直接道，“我这没他那种规矩，不用再按什么‘每日三句’的要求来。”

    “二哥，”柏月盈用公筷给他夹了一块肉，小心翼翼窥探他脸色，“听闻二哥与陛下少年时情同手足，如今陛下允我们回京养伤，还派太医时时照料。既然二哥现在醒来，是不是该进宫一趟？”

    轮椅停在距离下人三四米远的地方，唐言过去捡起长杆，往池子里戳了两下，有具肿胀的浮尸被他用长杆勾到岸边。

    唐言愣住了，他有些为难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柏若风从鼻子里哼出个应声，却没打算理会。他侧眼看了正儿八经端坐的青衣人一眼。当然，更显眼的是这人身后那些躲着偷瞧青衣人的姑娘们，一张张羞红的脸可比花还粉。却始终恪守礼节没敢贸然上来攀谈。

    凡尘多纷扰，可就这么在热热闹闹的人群附近坐了会，看河面珠光粼粼，看花瓣飘飘摇摇落下，柏若风心情出奇平静下来。

    唐言在他身后推着轮椅，柏若风沉默了会儿，闷闷不乐地问他怎么看。

    纸条是给他的，那‘原身’理应知道标志。

    侯府的人方才知晓如今病弱的主子悄无声息出了门。元伯和小厮把轮椅推到门口，那厢唐言已经稳稳当当把人从马车挪到轮椅上，动作麻利自然。

    往后两天，他都躲在府中清闲，只太医每天早上会过来问诊，除此之外柏若风所接触的都是府里人。

    除了床头放置着被翻看旧了的两本兵书，房间内的个人物品并不多。柏若风没能找到像今早那只陶泥小狗一样的东西，只得遗憾作罢。

    到底不是真的故意在为难柏若风，唐言解释，“主子只允许小人每天说三句话。”

    一日傍晚，唐言推着他在花园里散步。夕阳下晚风徐徐，吹拂过枝叶和衣襟。他膝上盖了张薄毯，毯上放着本薄薄的书，正是那日床头看见的兵书，书中每页都写满了笔记。

    “元伯，这是我新招的侍从，以后就由他来伺候我。对了，你叫什么来着？”坐在轮椅上柏若风回头瞧他。

    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还是说其实他本质就是这般寒凉的人？柏若风

    指腹按揉着太阳穴，柏若风视线飘飘忽忽落在雕花木门上，他肯定自己的记忆十分完整且清晰，怎么回想都没有半分缺失，所以那只小狗到底是怎么回事？

    柏若风和段轻章告别，眼看着马车走远，消失在转角，才示意唐言推他进去。

    可柏月盈总顾左右而言他，一会儿劝他莫要多虑注意身体，一会儿说分离多年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

    “为何？”

    柏若风无奈摇摇头，见房间清净，只剩他一个，便转着轮椅去翻看寝室的东西。

    “公子威武！”唐言欢呼，“公子想问什么吗？唐言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不！”他离家出走的智商迅速跑了回来并且开始瑟瑟发抖。

    柏若风挑了几个话题都被草草敷衍过去，热脸贴冷屁股，不禁失望叹了口气，歇了那点交好的心思。他捏着筷子，对着眼前的菜沉思，面上像在思考夹哪一片，心中暗想这妹妹知道的还不如丞哥多呢。

    等进了屋，柏若风借口休息，把元伯和小厮都遣了出去，抬了抬下巴示意对面的位置，“小唐，坐。我想和你聊聊。”

    美景美食，三两好友，柏若风忽然觉得在这里呆着也没什么不好的。左右他以前也是独来独往，只是可惜怕是难以再见父母亲妹。

    唐言直言不讳，“不是鬼，就是人。不是那小厮自己吓自己掉下去，就是被人弄下去的。如今侯府人少，真要有那么个人也闹腾不起来。公子别担心，这几夜我多去巡巡。”

    “你知道他住哪？”柏若风开心道，不自觉前倾身子，谋划般小声道，“不如这样，我们去给丞哥一个惊喜如何？”

    一段各怀小心思的对话结束，互相敷衍完对方的二人便陷入沉默中。柏若风咬着筷子尖，抬眼看了柏月盈几眼，心想看来原主和他妹妹关系怕是不怎么样，话不投机半句多。

    “柏兄。刚吃完就躺下对身体不好。”

    唐言转了转眼珠子，弱弱道，“有些银子吧，那得活着才能挣得到。有些下人吧，也不是不能伺候两个主子。而有些事吧，反正它早晚都会知道的，讲求的就是一个缘字，公子你说是吧？”

    唐言理直气壮，“谁给我发银子谁就是我主子。”

    “胡说八道！”柏若风心里涌起一股始料未及的愤怒，在叫嚣着替侯府抱不平，他厉声喝道，“镇北侯府满门忠烈，真要回来岂会害人性命？”

    “公子英明！”唐言的眼睛刷的一下亮了。

    “有劳你了。”柏若风闷闷舒出口气，这火来的突然，抽丝剥茧般去的也快。很快，柏若风隐隐发现些许不对来，他发现自己对一个死人竟能做到如此漠然。

    “唐、言。”柏若风敲着扶手，若有所思。

    初始不过随便看看，没想到越看越喜欢，柏若风对那两本书爱不释手。若不是身体有恙，还真想试试这本书上的武功身法。

    那是惊吓吧。唐言倒吸口冷气，连忙摇头。到时候柏若风肯定是没事的，而他要被方宥丞砍成十八段，丢给陛下的爱宠吃。

    柏若风没听清他们都在说什么，但只字片语诸如‘侯爷夫人’‘世子’‘柏家军’，已经足够他猜到谣言内容。

    须知在他那个时代，人口骤缩，因而保护生命的法规极其周密。每一条生命的逝去都是件周知的大事。

    唐言粗粗查看过，回到伸着脖子去看的柏若风身边，禀道，“身上没有其他伤痕，是溺水而亡。”

    眼看侯府本就不多的下人全都聚到一起，恐慌在悄无声息蔓延开来，“不是他杀，莫非是鬼不成？”不知是谁说的话飘出来，人群隐隐约约有些骚动，窃窃私语立刻蔓延开。

    “好家伙。”柏若风回过神，咬牙切齿，捶了他一拳，“偌大一个镇北侯府，还能少了你的银钱吗？”

    两人又就着京城里的达官贵人说了会话，柏若风心下轻松下来，虽感觉到对方的迁就，可两人对某些事物看法的确挺投机。

    见事情这么顺利，柏若风笑了笑，打算先铺垫一句，再去要求对方带自己去找丞哥，“那小唐你说，现在你的主子是丞哥还是我？”

    柏若风闲适的神情敛起，伸手往那方向指了指。唐言自觉拐了个弯，推着他往声音传来处走去。

    “禀公子，小人名唐言，言语的言。”

    高昂的尖叫突兀响起，撕裂空气冲入耳中，惊得他浑身一震，仔细去听才发现有人在喊：“来人啊，来人啊，杀人了——”

    柏若风：……

    心中谜团越来越大，叫他毫无头绪，只得先放在一边。

    回想两人明明是兄妹，却只有醒来那会和早膳时见过。柏若风有心和她多聊聊，探听些原身的事。

    “溺水？”柏若风对此感到几分荒谬，旋即看向元伯，“这荷花池这么脏，不是游泳的地吧？元伯你可知怎么回事？”

    她靠近时，身上的香气跟着飘过来。柏若风有一瞬失神，过了阵才反应过来刚才对方说了什么。

    “那日侯爷回来说不用他伺候，我就让人以后只负责打扫侯爷房间和书房。”元伯犯难，颤着双手，显然也不知道缘故。他愁道，“这小厮平日里虽爱偷懒睡觉，不过不是想不开跳湖的人。诶呀！怕是遇到什么意外了。”

    柏若风自醒来还没这般疾言厉色过，真一下子唬住了这群人。

    只见一粗布男子跌坐在地，身边丢了根长杆，显然是负责打捞荷花池的下人。他浑身哆嗦，苍白着脸望向二人，“侯、侯爷！池子里、池子里有人。”

    “嗯，二哥记得就好。”柏月盈又给他夹了两筷子菜，如是道。

    如果能逃避一切，那做哑巴挺好的，唐言苦着脸点点头。

    唐言有些莫名，“小人站着舒服。”

    随着方才下人的叫声，这会儿侯府内其他人都匆匆赶来了。元伯认出池子里的尸体是前几日短暂服侍过柏若风的小厮。

    段轻章邀请柏若风一起吃午餐。

    至于是什么意外，大家谁都说不清。

    这胡扯的，不就是怕方宥丞秋后算账吗？柏若风被他气笑了。他才张口，唐言迅速打岔，“公子，这时候也不早了，我给您去厨房看看晚饭好了没？”说罢马上出门开溜。

    那尸体穿着熟悉的镇北侯府家丁的衣服，飘近后臭味溢散开来。柏若风没忍住抬袖掩住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