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之海

[    【作者刘慈欣提示：如果章节内容错乱的话，关掉阅读模式,关闭广告拦截即可正常】

]    世界像一条离开水的鱼，已经咽咽一息了。

    颜冬急着想解释自己的发明，但他确实渴坏了，冒烟的嗓子一说不出话来。

    在颜冬的坚持下，负责人带他来到了海洋回收部。这里的气氛与纪念碑部截然不同，每个人都在电脑前紧张地工作着。办公室的正中央放着一台可以随意取水的饮水机，这简直是国王的待遇，不过想想这些人身上集中了人类的全部希望，也就不奇怪了。

    “那为什么还不实施？”

    那人把空水壶还给颜冬，又拍拍他的肩膀低声说：“没关系的，很快就都结束了。”

    颜冬明白他这话的含义。

    “这是一个秘密机构，这里所有的工作严格保密，以免引起社会动乱，这个机构的名称叫纪念碑部。”

    “我从事应用光学研究，职称是研究员，除了与你们一样做梦外，我还能干些更实际的事。”颜冬扫了一眼周围的艺术家说。

    颜冬向周围看看，他的演示并没有产生预期的效果，那些工程师们扭头朝这边看看，又都继续专注于自己的电脑屏幕不再理会他了。直到那光斑使防静电地板冒出了一股青烟，才有最近的一个人走了过来，说：“干什么，还嫌这儿不热？”同时把导光管轻轻向后一拉，使采光的一端脱离了反射镜的焦距，地板上的光斑虽然还在，但立刻变暗了许多，失去了热度。颜冬惊奇地发现，这人摆弄这东西很在行。

    颜冬向四周看看说：“可……我们还没死啊。”

    “这是对人类的亵渎！”另一位光头艺术家喊道，“人类的价值在于其大脑，他却要用牙齿来纪念！”

    “就是人类的墓碑。”旁边一位艺术家说，这人头发很长，衣衫破烂，一付颓废派模样，一手拿着一瓶二锅头喝得很有些醉意，这东西是有海时剩下的，现在比水便宜多了。

    总工程师指指导光管说：“把这些东西收起来，喝点水吧。听说你是坐火车来的，从长春到这儿的火车居然还开？你一定渴坏了。”

    纪念碑和导光管

    “其实都他妈多……多余！”长发艺术家挥着酒瓶说：“墓碑是供后人凭吊的，没有后人了，还立个鸟碑？”

    对秃头艺术家的指责，负责人只是付之一笑：“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以人类现有的技术，从轨道上迫降一块冰并不难，迫降一百甚至上千块冰也能做到，但要把在太空中绕地球运行的二十万块冰全部迫降，那完全是另一回事了。如果用传统手段，用火箭发动机减速冰块使其返回大气层，就需制造大量可重复使用的超大功率发动机，并将它们送入太空，这是一个巨大的技术工程，以人类目前的技术水平和资源贮备，有许多不可克服的障碍。比如说，要想拯球地球的生态系统，如果从现在开始，需要在四年时间里迫降一半冰块，这样平均每年就要迫降两万五千块冰，它所需要的火箭燃料在重量上比有海时人类一年消耗的汽油还多！可那不是汽油，那是液氢液氧和四氧化二氮、偏二甲肼之类，制造它们所消耗的能量和资源，是生产汽油的上百倍，仅此一项，就使整个计划成为不可能。”

    颜冬显得更加茫然了。

    “干什么，你想抢劫？”

    颜冬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直舍不得喝自己带的那壶水，那是他全家四天的配给，是妻子在火车站硬让他带上的。昨天单位里的职工闹事，坚决要求用水来发工资，市场上非配给的水越来越少，有钱也买不到了……这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扭头一看是邻座。

    首都的街道上已很少有汽车，罕见的汽车也是改装后的气冷式，传统的水冷式汽车已经严格禁止使用了。幸亏世界危机组织中国分部派了辆车来接他，否则他绝对到不了危机组织的办公大楼的。一路上，他看到街道都被沙尘暴带来的黄尘所覆盖，见不到几个行人，缺水的人在这干热风中行走是十分危险的。

    见到海洋回收部的总工程师后，颜冬对他说：“我带来了一个回收冰块的方案。”说着他打开背包，拿出了一根白色的长管子，管子有手臂粗，接着他又拿出一个约一米长的圆筒。颜冬走到一个向阳的窗前，把圆筒伸到窗外摆弄着，那圆筒像伞一样撑开，“伞”的凹面镀着镜面膜，使它成为一个类似于太阳灶的抛物面反射镜。接着，颜冬把那根管子从反射镜底部的一个小圆洞中穿过去，然后调节镜面的方向，使它把阳光焦聚到伸出的管子的端部。立刻，管子的另一端把一个剌眼的光斑投到室内的地板上，由于管子平放在地上，那个光斑呈长椭园形。

    颜冬说：“这是用最新的光导纤维做成的导光管，在导光时衰减很小。当然，实际系统的尺寸比这要大得多，在太空中，只要用一面直径二十米左右的抛物面反射镜，就可以在导光管的另一端得到一个温度达三千度以上的光斑。”

    “注意名称，是纪念碑！”部长严肃地更正道，然后笑着对颜冬说：“虽这么说，可他提出的创意还是不错的：他提议全世界每人拿出一颗牙齿，用这些牙齿可以建造一座巨碑，每个牙齿上刻一个字，足以把人类文明最详细的历史都刻上了。”他指指一个看上去像白色金字塔的模型。

    “可大部分人都还活着！”颜冬又严肃在重复一遍。

    负责人说：“不，不是这样，我们还可以采取许多非传统非常规方法，希望还是有的，但在我们努力的同时，也要做最坏的打算。”

    颜冬只好把水壶递给他，这家伙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旁边的人惊异地看着他，从过道上路过的列车员也站住呆呆地看了他半天，他们不敢相信竞有人这么侈奢，这就像有海时（人们对低温艺术家到来之前的时代的称呼）看着一个富豪一人吃一顿价值十万元的盛宴一样。

    焦黄的大地从车窗外掠过，时值盛夏，大地上没有一点绿色，树木全部枯死，裂纹如黑色的蛛网覆盖着大地，干热风扬起的黄沙不时遮盖了这一切。有好几次，颜冬确信他看到了铁路边被渴死的人的尸体，但那些尸体看上去像是旁边枯死的大树上掉下的一根根干树枝，倒没什么恐怖感。这严酷的干旱世界与天空中银色的梦之海形成鲜明的对比。

    “不错，这确实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案。”总工程师递给颜冬一杯水。

    “这群废物，”秃头艺术家指着负责人说：“忙活了五年时间，到现在一块冰也没能从天上弄下来！”

    颜冬一口气喝光了那杯水，呆呆地望着总工程师问：“您是说，已经有人想到了？”

    “你就是那个外星人的同行吧？”

速飞去，在其加速到光速一半时，突然消失在距太阳13个天文单位的太空中，好像钻进了一个看不见的洞，以后它再也没回来。

    “但还能活多久呢？”长发艺术家说，一谈到这个话题，他的口齿又利落了，“天上滴水不下，江河干涸，农业全面绝收已经三年了，百分之九十的工业已经停产，剩下的粮食和水，还能维持多长时间？”

    部长看看负责人又看看颜冬，说：“您还不知道？我们要建立人类纪念碑！”

    “你去回收部能干什么？那里可都是科学家和工程师！”秃头艺术家惊奇地问。

    长发艺术家点点头：“所以说未日不远了。”

    “等死了就晚了，”负责人说，“我们应该做最坏的打算，现在是考虑这事的时候了。”

    到了危机组织办公大楼后，颜冬首先去找组织的负责人报到，负责人带着他来到了一间很大的办公室，告诉他这就是他将要工作的机构。颜冬看看办公室的门，与其它的办公室不同，这扇门上没有标牌，负责人说：

    下篇

    走进办公室，颜冬发现这里的人都有些古怪：有的人头发太长，有的人没有头发；有的人的穿着在这个艰难时代显得过份整洁，有的人除了短裤外什么都没穿；有的人神色忧郁，有的人兴奋异常……中间的长桌上放着许多奇形怪状的模型，看不出是干什么用的。

    自从成为人类与低温艺术家沟通的信使，颜冬就成了名人，开始他是一位正面角色和英雄，可是低温艺术家走后情况就发生了变化，有种说法，说是他在冰雪艺术节上激发了低温艺术家的灵感，否则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大多数人都知道这是无稽之谈，但有个发泄怨气的对象总是好事，所以到现在，他在人们的眼中简直成了外星人的同谋。好在后来有更多的事要操心，人们渐渐把他忘了。但这次他虽戴着墨镜，还是被认了出来。

    “不，为希望。”他转向负责人说：“不管你们召我来干什么，我来有自己的目的。”他说着指了指自己带的那体积很大的行囊，“请带我到海洋回收部去。”

    总工程师笑着说：“与外星人相处，使你低估人类的智力了。其实，在低温艺术家把第一块冰送到轨道上时，这个方案就已经有很多人想到了。后来又有了许多变种，比如用太阳能电池板代替反射镜，用电线和电热丝代替导光管，其优点是设备容易制造和运送，缺点是效率不如导光管方案高。现在，对它的研究已进行了五年，技术上已经成熟，所需的设备也大部分制造出来了。”

    长发艺术家又抡起瓶子灌了一口：“牙……牙齿容易保存！”

    干旱已持续了五年。

    “放聪明点儿，不然我要喊了！”

    “为最坏的打算？”长发艺术家问。

    “欢迎您，冰雕艺术家先生！”在听完负责人的介绍后，纪念碑部的部长热情地向颜冬伸出手来，“您终于有机会把您从外星人那里得到的灵感发挥出来，当然，这次不能用冰为材料，我们要创作的，是一件需要永久保存的作品。”

    “你请我喝水！”那人沙哑地说，嘴唇上有两小片干皮屑掉了下来。

    旁边的一名工程师说：“

    部长点点头说：“这是人类最后的艺术创作，也是最伟大的创作，作为一名艺术家，还有什么比参加这一创作更幸福的呢？”

    “我就是为这个来的。”颜冬说。

    “这是在干什么？”颜冬不解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