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得罪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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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在一起的时候，谢梁礼就是这种脾性。她惹他生气了，他不跟她吵，论胡搅蛮缠、胡说八道这些能力，他当然比不过她，但他会沉默地、用力地在床底间讨回来，一遍又一遍，直到她服软、求饶。

    沈妮同内心做了一番剧烈的挣扎，忍不住说：

    新仇、旧恨，他这是要和她一起算。

    她敏锐地跳出一个念头，嘴上没想好怎么问，干脆就直接问了：

    沈妮是方雪穗为这部戏找的美术指导，她是业内顶级导演的御用美术指导，在业界享有盛誉，出场费动辄百万。

    “那位的态度既然不高抬贵手，没人敢帮你了。”

    一觉睡到中午，方雪穗给自己煮了一电饭煲的白粥，虽然杯水车薪，但好歹能沾点儿米，而不是往成天往胃里灌冰凉的红酒、白酒、啤酒，喝完又翻江倒海地吐。

    后来两男又开始争和女主的感情戏，老许更绝，直接让女二和女主多同框，愣是把三角恋拍成四角恋神作，更不可思议的是由于剧情太狗血，观众边骂边追，兴致盎然，这部神作直接成了爆款，名声不好，但赚翻了。

    老许是沈妮的男朋友，老许也是导演，拍的戏不怎么样，但人是出了名的左右逢源。

    谢梁礼。

    “我现在就来。”

    流程拖沓是常事，晚几天下来，她没觉得有问题。

    她脑子浑噩地挂断和沈妮的电话。走到这一步，再继续问没有意义，况且她也不想让沈妮掺和进来，让她搅进这一场浑水。

    目光落在桌面上铺展开来的画稿上，笔不自觉地轻轻敲了敲那张线条交织的纸面，发出细微而有节奏的声响。

    板上钉钉的许可证儿，怎么突然悄无声息地出了问题，而且是在最后的环节。

    方雪穗知道，一定是有话不好说。

    除了准备剧组的事儿，每天都有酒局，但凡有意向投资的大佬现身，方雪穗都得巴巴儿上赶着去，生怕错过了某一个天降的投资。

    沈妮的声音很低，语气里有为方雪穗打抱不平的难过，她开始解释：

    周六，方雪穗索性打算歇一天。

    [狗东西。]

    《女主渣化纪实》

    当年老许拍一部狗血三角恋，制片方塞了男二，投资方塞了男主，两男为了加戏在剧组争风吃醋搞事情，老许八面玲珑，直接把原本四十集的戏扩张到五十集，趁机多找两位男星的金主追加一大笔投资。

    拍摄台本早已烂熟于心，但直到现在，方雪穗始终没画出来一张满意的女主出场的分镜图。

    突如其来的喜悦，如同春日里绽放的第一朵花，瞬间点亮了整个房间。

    方雪穗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机，手指微微颤抖，带着一丝紧张与兴奋，快速解锁屏幕，点开通讯录的图标，给沈妮拨出一个电话。

    她早该想到了，她那样尖锐地骂了谢梁礼，他这种典型精英教育下的站在金字塔顶尖儿的人，骨子里傲慢得看不起任何人，怎么忍得了这样的侮辱。

    三百七十九张分镜图，全部关于女主如何出场，但没有一张成为最终稿。

    阳光透过半开的窗帘缝隙悄悄进来，淡金色的光斑，在笔尖边缘轻盈地跳跃、旋转，比清晨露珠折射出的绚烂光芒还要漂亮几分。

    “穗子，前几年市场不好，现在虽然回春了些，但片酬降温，大演员不愿出来，小演员扛不了票房，这是现实，你要接受。穗子，我当然相信你才华，这片儿你拍出来能火，可问题是单单就拍这一步，你知道有多难走么？”

    “穗子，你虽然用的小演员，可特效、布景我听说你都找的业内顶尖，真金白银地给出去，我知道你想要精益求精，可真的太烧钱了。

    只可惜，解决不了。

    方雪穗眼珠子没有转动，直愣愣盯着终于画出来的分镜图，整张脸异乎寻常的平静：

    她一直忽略的是，光影本身就是故事的讲述者。

    一轮又一轮喝，变着法儿地讨人开心，几周下来，剩下的投资仍没有丝毫进度。

    沈妮在电话那头安静地听完方雪穗的创意，声音难掩兴奋之情，忍不住赞叹：

    可沈妮却忽然没了声。

    你想想，现在真心愿意给你投资的都是基于过去的信任，可当年和你熟悉的、现在能卖你脸面的老人们，退圈的、移民的、还有                                                作死进去的，剩下来的不多了。”

    “妮儿，钱不是问题，我还差60多万，就差这么一点儿了。”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妮儿，别说钱的问题了，这么多年姐妹儿，要是你愿意念着我的好，那你怎么着也得给我透句实话，叫我死个明白。”

    女主，是这部戏的灵魂。

    连续喝了这么多天的酒，现在看到酒瓶子就胃痛想吐，更让人心灰意冷的是，一分钱都没弄到，纯粹白喝了。

    方雪穗一向会赚钱，只要给她时间，60万不成问题。

    漂亮的、变幻无穷的、能塑造千百面的光影，神奇的恰逢天时地利的灵感缪斯。

    愤怒夹杂着失望、难过，方雪穗蔫了一瞬，如果在心里骂谢梁礼九十九遍，可以解决这件事，那她一定要骂一百遍。

    不，都不用他亲自来算，随随便便一招儿就能轻飘飘将她的路堵死。

    方雪穗的手仍握着笔在画纸上添补描绘，漫不经心地等着回复。

    可惜天降的从来没有馅饼儿，方雪穗的人生哲学永远经得起验证。

    前面最关键的步骤走得顺利，最后一项纯粹走流程，怎么就会被卡？

    啊啊啊啊谢梁礼就应该被抓去浸猪笼，然后在他的脑门儿上贴上三个大字：

    方雪穗当年在沈妮落魄时雪中送炭，积攒下来的情分换来沈妮愿意用十分之一的价格出山。

    她恍然大悟！

    上到文化口儿的领导，下到横店的群头儿，老许的人脉比内环的交通还要四通八达。

    “是被卡了吗？”

    沈妮在那头沉默了片刻，叹息一声，终于吐露实话：“好，不说钱。你要听实话，成！穗子，我就告诉你吧，你许可证被卡这事儿已经传出去了，都走到这一步还能被卡，穗子，你得罪的是谁？自己想想。”

    “穗子，用这种方式来拍……有点东西啊！”

    她很满意，沈妮果然能完全理解她的想法。

    沈妮提了许可证的事儿，此时却拿缺资金的理由吞吞吐吐地劝她，始终不说到点子上去，兜兜转转一直在绕圈子。

    又有一个电话打进来。

    方雪穗捏紧了拳头，声音虽未提高，却字字清晰地反驳：

    那头说了句什么，方雪穗没听清楚，只知道又有钱赚了。

    方雪穗疲惫地闭眼，难以名状的恨意涌上来。

    是光影！

    她当然不是个什么好人了，但谢梁礼又是个什么好东西呢。

    正事谈完，方雪穗随口问了句。

    沈妮说出了方雪穗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他一直都是个披着好皮囊，但恶劣的混蛋。

    方雪穗从今禾山庄搬了出来，一来不想再遇见谢梁礼，二来剧组开机在即，她忙起来不分白天黑夜，索性睡在剧组。

    方雪穗眼睛盯着分镜图，心却被诡异的平静猛打了一下。

    沈妮还在说些什么，方雪穗完全没听进去。

    电饭煲“咕嘟咕嘟”的声音响起，粥香逐渐在小小的出租屋弥漫开来。

    她会是一个让观众绝对意想不到的存在，单纯的镜头语言难以表达方雪穗加诸于女主身上的东西。

    “有多难走？”

    方雪穗把画废了的分镜图全部收集在一起，平铺在桌面上，从第一张开始一张张看，目光细细扫过每一个细节，圈出每一处她不满意的地方，把不满意的理由写在便利贴上，小心翼翼地粘在画旁。

    方雪穗的耳边尖锐地轰鸣了一声，她手足无措地把画笔撂在纸上，缓了几分钟，舔了下干裂的嘴皮，问了一句：

    她得罪了谁？

    她站起身，用笔尖的移动模拟摄影机的路径，像一个虔诚渴求灵感的美术生，全神贯注的眼里只有笔尖的黑点。

    她仍手脚发麻，半晌都没缓过来，但嘴上本能地赔着小心，连连答应：

    走到第三遍时，方雪穗突然眯起眼，她似乎……发现了问题所在。

    光影。

    “对了，妮儿，你让老许帮我问许可证的事儿了么？”

    方雪穗僵硬地站着，脑子已经转不动了，她只记得沈妮最后那句浓重的叹息：

    混蛋。

    方雪穗本是随口一问，其实有人给她透过风，许可证早就过了。

    方雪穗嘴角上弯，浮现一个灿烂的微笑，她那双充满灵性的眼睛此刻更加熠熠生辉。

    “为什么？怎么回事？”

    回国后各种投资会、酒局拉了150多万，她自己攒的、变卖的值钱东西有200多万，再加上从谢梁礼那儿诓的100万，真的只差60万了。

    方雪穗要的女主，将从光影中诞生。

    现在的问题是，即使凑够剩下60万，谢梁礼也是铁了心要堵死她的路。

    难得不出去拉投资，方雪穗静静地坐在狭窄的桌前，左手放着一小碗粥，一小碟儿酸胡萝卜丁儿，右手放着台本儿、画纸。

    她得罪的是谢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