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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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巅上伫立着一个人影。

    失去了反应。

    女子心里发怵，收回手臂，挽着身边的男人，兀自开口道：“那我就先走了。”她抓起包包，仓促离去。

    女子再也撑不住身形，跌坐在地，鲜血早已将她素白的衣裳染红。她手脚并用，在呼啸的风雪中爬行。

    他立于山巅，失去所感，但见天上落雪纷纷。苍穹之下，万仞孤山，她历经无数苦楚终于攀得峰顶，大滴大滴的泪珠洒下，风一吹成了刺骨的冷意。

    “弟子在……”

    伫立在山巅的人一动不动，甚至没有往岚烟的方向看上一眼。

    那声音震耳欲聋般回响在天地间，岚烟几乎下意识地捂住耳朵，一阵温热感自指缝间游走，那近乎黏腻的触感让她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细润无声的雨抚平了声声炸雷，那声音细微，带着一丝丝急切，不断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岚烟试着做出不一样的举动，岂料只是指尖微动，便头痛欲裂，意识重新归于混沌之中，宛若人生走马灯般，无法控制如今的躯体，却被迫重新体验了一遍幼年时期。

    那声音越说越快，岚烟耳边阵阵嗡鸣，血如泉涌。

    只四个字，却痛得岚烟宛若撕裂。她听不见自己说了什么、亦不知道自己说没说出口，周遭寂静，连天边最后一丝光线也彻底消失。

    “我生病了。”

    “师尊……？！”

    扑通、扑通。

    风雪肆虐。

    峭壁之上，万山之巅，那人影岿然不动。

    是温热的鲜血。

    岚烟发完就熄灭了屏幕，倚着身体偏头去看窗外的景色。玻璃上模糊地映着她消瘦的身形。日光照在她身上，更显得皮肤的惨白。

    岚烟的消息没有得到回复。

    岚烟浑身宛若巨石碾过般疼痛，却依旧撑起身子，与沈度并肩而立。她仰起头，望向漆黑的天际，忽觉身后一阵大力推阻，直教她脚底一坠，跌下山崖。

    它从风雪中滴落，一片猩红几近染遍了身下的土地，而那声音不断回荡，更多的血从孔洞中洒落。

    再往后便是听觉。

    她张开手，虚空抓了抓。许是入梦过久，手臂发麻，手指更是不受控制地发出两声闷响。岚烟盯着双手看了会，久久未曾回神。

    身上的痛感让她开始怀疑这一切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岚烟摩挲着手机，靠在病床上，发送了加上好友的第一句话。

    她攀上了一块冰冷的布料。

    “岚烟。”女子的手正搁在她的头上，耐心地顺了一下又一下，“妈妈要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那是一张与她极为相似的面孔。

    许是困境求生，绝境中迸发的生机使得岚烟顶着风雪不断前进。身下的血液已经干涸，拖出长长一道痕迹来。

    只是没等岚烟张口，她便对上了那双泛着血丝的眸子，抚着头发的手轻颤一下，蓦地缩回。

    风雪飘摇。

    她烦躁至极，一双眼恍惚地看向那人的位置。

    她自修真以来，便不再如凡人般入眠。偶有休憩之时，也在识海中进行修炼，今天却是切切实实睡了过去。

    岚烟只与他对视一瞬间，便垂下眸

    她已经说不出话来。

    “苍生并不负你，你为何要斩苍生？”

    慌乱之间，岚烟下意识地松开沈度的手，却发现本没有动作的大手死死攥紧了她的。

    昼夜更迭，天边早已一片暗色，岚烟眼中漆黑一片，血液结痂，生生糊住双眼。她摩挲着袖口上的云纹，呼吸一滞。

    经过治疗，岚烟的各项指标勉强维持在一个稳定的数字，但是抗癌最重要的是心情。

    隔壁床的姑娘感到奇怪，私下去问护士：“她一个人吗？”

    十六七岁的女孩，就这么一个人在这里治疗？

    “若你再往前一步，便再无回头之路可走。”

    然而这副声音在他人听来便是难以形容的嘲哳之声，只是低沉而含糊的几个音节，甚至分辨不出语意。

    温热的指尖触上了冰冷的手掌。岚烟指尖微动，似是要融化了那层寒意。那手指修长，如玉般光滑，与她并不相同。她带着剑茧的指节锢住了他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经此一遭，岚烟的触感恢复了些许。铺天盖地的痛感席卷全身，地上的碎石划破衣裳与肌肤，留下道道痕迹，她痛得叫喊，拼命向着山巅爬去，却听不见自己的呼喝声。

    岚烟定定地看着那人，眼底翻涌出一片猩红，已然充血。她抹了一把脸，耳边的炸雷之声渐淡，有如苍蝇般嗡嗡作响。

    而母女间的第八次重逢并未如约到来。

    七八岁的孩子已经有了主观判断的能力。她知道，母亲长的很好看，穿的也很好看，一切都和她这里不一样，就像不属于这里的人。

    “贪者不可苟得也。”

    “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强行插手必将扰乱因果。”

    岚烟忽地意识到了什么，喃喃道：“师尊……？”

    天地之间转瞬苍茫，岚烟眯起眼睛，刚要看清那人，忽听道道声音如振雷炸在耳边，字字威严。

    朋友圈每天都在更新，岚烟枯瘦的手慢慢滑动着屏幕，她的指标在不断下降，面上却十分平静。

    岚烟先是给了洞府解了禁制，这才站起身来，只是还未等她迈步迎接，沈度已至。

    岚烟、岚烟……

    “我下周来看你。”

    这孩子太过诡异了。

    噩梦将醒。

    第一感是温暖的触觉，第二感便是鼻尖淡淡的香气。它以一种轻柔之势，顺着鼻腔钻进嗅觉系统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岚烟没忍住惨笑一声，她的耳朵早已流尽鲜血，明明听不见半点，那声音还是不肯放过她，在脑内乍然作响。这一笑，口中鲜血奔涌而出，又是哇地一声，喷射在身前薄薄覆雪上。

    她答道：“那又何妨？”

    天若无绝人之路……那便让她抓住一丝希望啊！

    岚烟拿起手机，轻触了几下，单方面去看母亲的朋友圈。岁月已经在她的脸上刻下了痕迹，而她的笑容依旧明艳。她去了很多很多地方，看遍山川河海，还生下了一个与她笑容一样明艳的孩子，与自己截然相反。

    岚烟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母亲离开的背影。

    世界彻底安静下来。

    看到女儿的眼神，女子无声动了动嘴唇，眼里划过一丝不忍。小孩子的头发软软的，她又摸了一下岚烟的头，才道，“下个月，妈妈下个月再来看岚烟好不好？”

    如若没有记错，这是第七次。

    血。

    她下意识地回答，却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随即掐了静心诀，继续回答：“师尊请进。”

    暮色吞噬了最后一丝属于岚烟的念想，她这才起身，一步一步地挪回家里。

    于是岚烟睁开了双眼。她的眼珠酸涩，干得像是三天三夜没阖眼，正死死地盯着身前的人。那女子妆容明艳，眉宇间蕴藏着丝丝笑意，她的长发如丝绸般垂落，眼睫好似振翅的蝴蝶。

    洞口有风拂过，岚烟最先看到的是沈度的衣角，袖口的流云纹随风而动，云纹沿着边沿一路攀上领边，张牙舞爪地彰显着自己的道。再往上，三千青丝倾泻其中，白衣乌发，一双眼古井无波，虚虚地看向岚烟的位置。

    岚烟心跳如鼓，翻身坐起，几近汗如雨下，一双眼瞳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直至几息之后，才堪堪平稳下来。

    她在半年前确诊了癌症。

    春去冬来。

    忽地，她顿住了。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自喉咙间翻涌，岚烟冷汗涔涔，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四周极近阴寒，体内却有火烧灼热之感。

    岚烟沉默看着眼前与她血脉相连的人。

    混沌之中，岚烟的意识逐渐朦胧，她的双手搁在石头上，锐利的石头将细白的手碾得血肉模糊，却不觉痛似得仍在拖着身体前行。

    一步，两步。

    她只能慢慢看着母亲的身影消失不见。

    这是岚烟第七次见她，也是第七次听到这句话。

    她“看”到了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的人。

    她的师尊沈度，是当世第一剑修，青崖山长明殿之主。

    每当这个时候，护士都会打开窗户，让她吹吹风放松放松心绪。

    “死生乃天地之常理，畏者不能苟免，贪者不可苟得也。”

    “岚烟。”

    山谷寂静。

    自拜师沈度以后，岚烟便从弟子居搬到了长明殿。

    ……

    直到日落。

    伤痕累累的手攀上那块袖口，用力攥紧，丝滑的绸缎随着岚烟的动作晃动着，她再往上触碰，摸索到了骨节分明的一双手。

    等再从混沌之中生出五感，她已经躺在了病床之上。

    如今——

    她不做犹豫，当即往那人影的方向赶去。只是如今七窍流血，连身形也稳不住一丝，大雪绵延而落，压在地上，犹如压在她身上。

    苍穹之上，风雪肆虐。细碎的雪花洒落下来，从皑皑山巅到苍生世间，似乎要去冻结一切。

    混沌之中，人的五感逐渐放大，岚烟最先体会到的，是头顶温暖的触感。一下一下的轻拍，有如抚慰。

    漆黑的瞳仁映着她的倒影，总有一股说不出的邪性。在这双眸子面前，她的一切仿佛无所遁形。

    沈度居于长明殿内，岚烟来后，便在大殿后山开辟了一个洞府。洞府就地取材，在一处天然灵石间开辟，又搁置了许多起居用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