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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使君?

    她目瞪口呆。

    这般新奇物事,大齐绝寻不出第二件。

    到了第一间诊室前,又闻到了血腥味。藏在药草香气下,若隐若现。

    须知大齐的太医署并非专诊皇帝与后妃,宫女内侍,乃至京中文武百官都归他们负责                                                。这位宋使官应当也是深夜到此,恰逢阿爹受伤,故而施以援手。

    她如梦初醒,正待掉头就跑,那裸/背男子也已闻声转回头来。

    喘息稍定,她口干舌燥,正欲唤春见递茶水来,却又听见梦中那渗人的“砰砰”声。

    金吾卫检查无异,宣布放行。她与春见也将心放回肚子里。

    宋俭如今不且为游击将军么?何时迁为使君?怎地一点风声竟也没有?!

    未出三五步,只见房门霍然洞开,春见与北风一齐扑面而来。

    崔妙璩自梦中惊醒,心跳如鼓,汗湿小衣。

    应是此处。

    崔妙璩下了车,谢过宋不行,又问了阿爹所在诊室,迫不及待步入署内。

    归根究底,是那个名为宋俭的人所赐。

    他接着说道:“崔监丞为柱砸伤,已被同僚送至太医署施治。同僚需即刻赶回监工,无人照料,故而委托在下前来报信。马车已在府外,娘子随我前去便是。”

    竟是穿着女装的宋俭!

    又是个姓宋的?

    宋俭……

    还是45°角,视线自下而上的!

    心里不断念叨着,崔妙璩于内堂环视一圈,见此处布置规整,寒气卷挟浓郁的药草香气,闻来格外醒神。自中间的过道向里走,可见一青竹屏风,屏风左侧为药室,右侧便是隔开的三间诊室,俱以青帘垂地遮掩室内,大概为着保护病患隐私。

    有此胜券,她才敢深夜随同生人出行。

    那种蚀骨痛苦,分明得就似亲身经历。刻进骨血。永志不忘。

    怎么会是宋俭!

    “瞧够了么?”

    话音甫落,背后幽幽传来个声音:“你变石头了,那我怎生是好?莫不是要我变作一株绛珠仙草,日日偎依相伴,一道重走三生路。”

    崔妙璩顿生疑窦,警觉看着他。

    是近天光了么?

    崔妙璩裹紧披风,迈过高高的门槛走进去。

    当朝规定,文武百官出入必须佩戴蹀躞七事,其中之一,便是算袋,即民间所称刀笔囊,用以盛放算筹和墨砚。崔延的算袋是崔妙璩亲手制成,上头的图纹是一个个柯基身形,身长腿短,且无尾巴,费了她九牛二虎之力才织成。

    夜半不曾烧炭,堂中阴冷如地窖,一个身影背向而立,阴翳中清挺如竹。

    那宋不行分明就是他的人,故意将她诓骗至此,到底是何目的!

    这人未着上衣啊啊啊!

    一号诊室,一号诊室……

    那人见她态度冷淡,也不恼,右手举起,一个囊袋似的东西吊在指间晃荡。

    是负责上京夜巡的金吾卫。

    “车中何人?为何漏夜犯禁街行?”

    她竟不知这上京之中有如此之多姓宋之人。

    春见不在边榻上。她索性下床,赤足边朝门口走边唤她的名字。

    正想着,外头传来逼停马蹄的喝问。

    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死亡。

    芳娘也不客气,举着石头砰砰砰就照脸砸上来。

    她想。

    说着还真转回头。定睛一看,吓得她也随着芳娘飞起来。

    她凑近细看,是阿爹的算袋!

    在梦中,先是为她砸死的芳娘前来索命。一如那夜,衣袍盖着脸,仿佛无面之鬼,手里拎着块石头凌空追她:“好痛啊,好痛啊。”又说,“你用石头砸我,你下辈子投胎变石头!”

    那伤口显是由来已久,却只草草处理,不曾彻底刮治,如今已呈溃烂之势。

    她接过算袋,心知阿爹确在对方手上,不知是何情形。

    玄衣皂靴,墨发高束马尾,面容寻常却精气十足,腰间还沉沉悬着剑,一看便知是个轻剑快马的游侠儿。

    到得堂中才发觉,天尚漆黑一片,头先她于窗纸见到的,不过是折射而来的疏漏雪光。

    万籁俱寂。窗纸上染着薄薄晓色。

    崔妙璩触目惊心。连那对烛烫刀的医官转过身来也未察觉。

    年轻男子有张清丽得雌雄莫辨的脸,面容半隐于碎金般的烛火中,濛濛一圈光雾。

    只见内里陈设简朴厚重,弥漫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崔妙璩环顾一周,发现气味源自于左侧椅垫上随意扔着的黑狐皮裘。

    医官蹙眉看她:“你是何人?”

    “是崔家娘子吗?”

    崔妙璩只差没魂飞魄散。她掉头惨叫着朝芳娘飞去:“芳娘,拍死我!快点拍死我!”

    心下一急,她掀开青帘。

    右眼处的疤纹张扬,无声显露他的身份。

    然而车子已辚辚辘辘地滚动起来,宋不行也未入内,冒着寒霜独自坐于车外。

    或恐又是一个同姓。

    气得她梦中大叫:“变就变,横竖我也活腻了!”

    送至太医署,那应当无大碍了。

    梦中前世宣读的诏书,字字句句,言犹在耳。

    漏夜来人,仅凭信物,她不敢轻举妄动。

    宋使君,又是何方神圣?崔妙璩不禁猜想。据她梦中提示,那宋俭如今应只是游击将军而已,他要担任一州刺史出任地方,被称作使君,是广孝帝宣布营建西京之后的事了。

    登时毛骨悚然。

    崔妙璩松了口气,当下也不理什么姓宋不姓宋,叫来家仆,暗中交代若辰时自己还未归,也未递回消息,径直去上洛府报官。而后与春见跟着宋不行出了门。

    猝不及防撞见,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不见天日的死棺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任她哭破嗓音,抓烂指尖,也无济于事。

    而他那鹰隼般的目光牢牢拢着她,像猛禽盯着猎物,野心勃勃,又势在必得。

    莫不是那位宋使官?

    一灯如豆,映着皮裘毛色油亮顺滑,一看便知成色上好,穿戴它之人定是非富即贵。只这气味令她满腹疑团。

    莫非阿爹受伤严重?

    他拱手,彬彬有礼道。

    “乃宋使君府中马车……适逢崔监丞病卧太医署……接小娘子前去……”

    “免贵姓宋,名讳上不下行。”

    ……

    却并非阿爹。

    金吾卫向来宁错杀不放过,纵然面前是辆官车,也会一查到底。

    崔妙璩似被人钉死在地上。

    只见他外袍里衣俱系于腰间,露出整片高大舒展的背脊。长长的脊椎如绷紧的弓弦贯穿上下,左右撑开两副紧实有力的背阔肌,犹如苍鹰展翼。

    风声呜咽,将他的话语吞没。

    砰砰砰——

    许是见她容色有异,宋俭收敛目光,竟笑了出来。

    前两间诊室的青帘下灯光摇曳,似有人影走动。

    轮毂停稳,前头之人跳下马车,崔妙璩轻轻勾开一侧帘幕,朝外头望去。

    她心里响起警钟。

    当是好人。

    室内铺着厚厚胡毯,人行其上阒无声息。进门处陈一熏炉,火光灼灼,烧得暖意融融。崔妙璩向左望去,见一男子背向门口,坐于病榻边。

    入得车厢,那种感觉愈加分明。

    崔妙璩又做了一宿噩梦。www.yinggewx.com

    “是我阿爹之物,”她说,“未知郎君尊姓大名?我阿爹情况如何?”

    ……

    “贵妃崔氏私德有亏,寡廉鲜耻,罔顾天恩……实难容于宫闱……念其随驾多年,加恩赐令殉葬……”

    不由自主倒退一步,崔妙璩神魂归位,继而出离愤怒。

    而覆盖背部那些深深浅浅、新新旧旧的伤疤,便如这只苍鹰分列的羽翮。

    怎可能是同一个人?!

    春见惴惴,崔妙璩便拍了拍她的手背,稍作宽慰。心里不断谋划着,若真事出有异,应当如何脱身。

    “娘子!”她满脸急色,“家主让柱子砸倒了,昏迷不醒!快去看看吧!”

    只见他一身粉衣,蹙眉含颦,娇喘微微,似愁非愁、如怨非怨地凝眸睇她。

    崔妙璩气极反笑。

    什么林黛玉和贾宝玉的爱恨纠葛!哪里来的穿越老乡么?我倒要看看。

    崔妙璩不防撞见陌生男子的裸/背,险些惊叫出声,却在见到他左肩胛处发黑腐烂的伤口时,断然停住。

    崔府外停着辆两乘独辕马车,通体皂漆,油幢蒲轮,于雪深夜浓中予人一种不动声色的压迫感。

    大齐同样实行宵禁,倘无许可凭证,冒然夜出,则鞭笞二十。

    只见几个金吾卫甲胄披身,持枪沉沉端坐于高头大马,面容晦暗不明。那宋不行手举凭证走过去。

    若盘问之时姓宋的确有歹心,当场即叫拿下。她二人为人诱骗,自会被安然送回府中,不至涉险。

    崔妙璩心急如焚,面上却不显,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崔延拿到时颇不解,“遍阅山海未见此兽形”,焉知是她现代时养过的犬。

    那人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借着春见手中暝瞑的烛光一瞧,是个完全陌生的年轻郎君。

    再行小半个时辰,终是抵达。

    两处都有灯,难道除了崔老爹,此时亦有他人问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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