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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知那是何人,就像他不知自己是从何而来,不知为何一定要做这个冥主,又为何一定要封印恶蜮。

    一缕轻薄的乌黑鬓发飒飒飘落。

    执念体季棠飘在池边,双眉时时皱着,此时皱得更深,“冥界震荡,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他整个人很烫,散发的热气也几乎要凝为实质。焰冰玉的寒气灭火似得一下、一下地往热气上扑。扑不及时,那热气就溢出黑气圈。热气上浮,贴在满树的焰冰玉上。

    视线上移,是一张同样雪白的脸,笑意盈盈。

    方才她也是这样笑眯眯地凑在他耳边,说:“我问了树精,它们说这药可苦,所以今天我给尊上带了好吃的橘子,压压苦。”

    然而实在好奇,它走开后朝着冥主的视线尽头也看了一眼。

    他倏地睁开双目,绿意消逝,灰雾笼罩。

    少女与所有人都不同,对他这副表情全然不怵,嘻道:“尊上大人有大量!”

    漆瑭又捞了两把水玩,然后身子往池底一瘫,长长地舒了口气:“真爽啊!”

    漆瑭眨了眨眼。

    理是这么个理,可是——

    “我不会死的,好了,不要担心那么多。退一万步来说,若是发生了什么连冥主都顶不住的事,那你和我还能跑得了?那时候世界末日,大家一起死,白竹当然也跑不了,是不是?”

    想不通……冥主的心情就像诡变的天,阴晴不定。

    易昀敛眸,单手握住瓷碗,三两口将浓黑的药汁喝下肚。黑褐色的药渣小雪般从上滑到下,露出雪白的碗底。碗底移开,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只雪白的手。手心托着一只圆润的橘子。

    “你和冥主绑了心契,万一他发生了什么意外,你岂不是也会?”季棠又开始泪水涟涟,“漆瑭,你不要死,没有了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易昀盯着她,眼神有些危险,语气幽幽道:“得寸进尺。”

    好奇,好奇什么?琼华仙君的仙骸?

    双眸紧闭,冷汗一滴、又一滴。

    他不能死,他必须……做什么来着?

    ……

    她又笑了,但这笑容几乎是一触即散,很浅,却又比从前所有的笑都真。

    倏地,它看到不远处石榴树下站着一个令它怕到发抖的人影。不知他已经站在那多久了,像个木偶似的驻足远眺,视线的尽头凝在榕树后。

    魂魄滞留,躯壳活动,像一具行尸走肉……

    忽如梨花一瞬开,光秃秃的树枝上冒出了无数晶莹剔透的冰花。细看,每一朵竟都是极寒的焰冰玉,寒凉、坚硬。寒气几乎凝为实质,一片白茫茫。

    “本尊从不怕死。”他的语气跟焰冰玉一般冷硬,“本尊只是不能死。”

    易昀其实不怎么犯心魔。

    她手心一攥,将橘子包起来拿走了,笑得很假:“是么?好吧,正巧我看尊上也不怎么爱吃橘子,正巧我爱吃,那我就拿走了。”

    一滴、又一滴。

    这话很臭屁,但许是有白竹“珠玉在前”,她竟也不觉得多讨厌。

    易昀默了片刻就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挥了下手示意她滚蛋,同时说:“下次带她来见本尊。”

    突然垂头,唇贴上去将其抿进嘴里,呼吸轻而热,蜻蜓点水般在她的手心一触即分。

    冷汗从后背冒出来,漆瑭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大脑飞转思考当前情势。

    易昀将碗撂到桌上。在眼睫遮掩下,眼中纷杂的情绪已经消失殆尽,瞳仁像是波澜不兴的湖,“你不好奇?”

    少女细白的胳膊搭在岸边,一边吃一边眯起眼,像只餍足的猫,“冥界的天就算塌下来,也还有冥主顶着。你和我,只要以后把你的执念好好完成了,就功德圆满。”

    湖心深处有一处真空地,硕大的树冠自地底露出一半。树冠通体晶莹,宛若琉璃,自带莹莹蓝光,照亮了漆黑的湖底。

    漆瑭确实是有求于他,不然怎么可能上赶着来送药、送水果?

    漆瑭心里谨慎,直觉他现在的状态怪怪的,语气便尽可能地显得从容无心:“有一点吧,大概是你想说我就想听,不想说我就不问。”

    一滴,又一滴。清澈的泉水从细白的指缝间滑落,滴进淞灵池中,荡开了                                                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涟漪。

    黑气暴涨,填满了整个空间,疯狂旋转。树冠蓝的光撞上黑的气,也被搅碎。

    “哦。”易昀佯装不知她的小心思,“本尊早已辟谷,所以,不吃。”

    漆瑭咬牙,逗人玩呢!

    “说吧。”易昀心情似乎又变得不错,收回了压迫感极强的目光。

    入夜。

    玉一层一层地化成水,滴下来。

    意识跌入混沌,朦胧里闪过一双黑白分明的笑意盈盈的眼。很远,一千年来,一直遥不可及。

    他冷哼了一声,垂眸看着她手里的杏……

    “是,我会的。多谢尊上关心。”

    人却没走。

    可这回不知为何,莫非是闭关中途被那女人打断了?心底、脑中,有什么东西不停歇地蠢蠢欲动。

    她回过神来,继续笑眯眯,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问道:“尊上,可有什么法子能让执念体延续寿数吗?”

    从前心浮气躁时他会提前喝净神汤,或是叫谢家那小儿来弹个镇魂曲。偶尔觉得压不住了,就去灵湖闭几日关。

    他点了点头,气定神闲道:“本尊不想说。”

    他对将要脱离掌控的预兆感到了浓浓的无措,和恐惧。但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更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他将目光移开,这才抬眼看向她问道:“怎么?无事献殷勤,舍不得走了?”

    “太弱了。”

    “琢光山有处淞灵池,今夜你去泡泡水,丹芽也能长得快些。”他似乎觉得不妥,又补充道:“既然与本尊结了心契,就该知道你这条命已经变得尊贵无比。好好修炼,本尊总不能时刻保护你。”

    突然,整座山体剧烈地晃动起来,淞灵池水被震得翻涌飞溅。

    少女嘻嘻一笑,眼神清澈无辜,和刚才判若两人。她在袖袋里掏出一只杏子,双手捧到他脸前,“尊上真是明察秋毫!不过呢,我本来也不打算走,我只是琢磨着,既然尊上不爱吃橘子,那不如尝尝这杏?我觉得也很好吃,树精们种树的手段真是一流。”

    易昀神色淡然,好整以暇地点点头。

    转回身本欲道谢,熟料还未抬眼,就先和地面倒影中的易昀对视了。

    “安心啦。”漆瑭从岸上的袖袋里掏出一捧果子。杏子被她挑出来重新塞了回去,只剩下清甜的青梨子、橘子等等。梨子爽脆多汁,橘子饱满润泽。

    这话本也没必要那时那刻咬着耳朵说,他心知她不过是做给白竹看的,这女人举手投足都是戏。

    震动持续不久,重新恢复平静后,放眼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他再次沉入灵湖底。

    《我跑后男妈妈变阴湿男鬼了》

    漆瑭惦记着要回去洗手,加之季棠的事有了缓冲,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以至于气箭嗖的从耳边擦过时,她完全没反应过来。

    于是她再接再厉,贯彻粘牙原则,托着杏子殷勤道:“可好吃了,尝尝吧尊上,尝尝吧……”

    **

    其实二人心知肚明,这杏子代表的是漆瑭的恳求,他若是接下了,就代表同意她的要求。

    易昀心跳加速,紧张得几乎窒息。

    漆瑭叫他这莫名其妙的行为吓了一跳,手一抖。她收回手,藏在背后,手指轻轻捻了捻,怪怪的……她决定回去要好好洗手。

    咽了口唾沫,小绿识相地悄悄离开。

    如他所想,她脸上的表情果然有一瞬的崩塌,看起来颇为有趣。

    身后的人说。

    玄玉地面当真是光洁如镜,一前一后、一上一下,这两个人就这么正正好好地对上视线了。

    树

    讨人厌的东西离开后,大殿内恢复了安静。

    漆瑭觉得问题不大,毕竟经历了昨天那场博弈后,现在冥主对她的容忍度一定如海宽。

    “呸——”

    “得嘞,多谢尊上啊!”余光中那抹黄色欢快地跳开,跑走了。

    忽然,眼睛的主人向着他急速逼近,一千年来,从未如此近过。

    她总是不太注意仪态,鹅黄色的裙摆垂在地上有些凌乱。一指相隔,就是他整齐地垂在地上的黑色袍摆。黑与黄隔河而望,并没有实质的触碰。

    出关了就好了,闭一次关起码能撑一年。

    泉水微热,热气如白雾,袅袅婷婷。

    “地震了啊!”漆瑭惊讶,“这种地方还会地震?”

    那个声音又问:“这世上人人都死得,为何偏你不能死?”

    季棠竟然被诡异地说服了。

    积压的情绪与周身黑气同时出笼。

    灵气化箭,利而无形。气箭擦过耳垂,钉在身前光洁如镜的玄玉地面上。地面龟裂出蛛网状的裂纹。

    又在笑,总是笑。他忽然有些好奇,什么时候是真的,什么时候是假的?

    易昀席地盘坐,便听到一个雌雄莫辨的空灵声音问:“你在怕。是在怕死吗?”

    不远处,树精小绿背倚榕树,负责站岗。它掏出一个杏子,胖乎乎的小绿手来回擦了擦,就塞进了嘴里。

    等等,谁关心她了?!

    才吃一口,它便吐了出来。心想,这茬杏熟的晚,确实不好吃,酸酸涩涩,难怪凡人不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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