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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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原本以为，没有了谭桀音的照护，在昭华寺水月庵中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苏长鸢远远地看着，只记得那三十棍仗的时间过得十分久，久到就像过去了整个世纪。

    那时她刚刚因为瘟疫小产，又与赵烨闹了矛盾，便自请到昭化寺戴法修行，只允许带了金巧一个丫鬟在身边。

    在水月庵的日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

    玄森……此刻她的心一揪，再也没忍住，一滴眼泪在眼眶中打了一转，如银线滑落。

    她什么情绪，萧起他懂什么，他若是遇到曾经救过他的恩人，难道会眼睁睁看着对方受难，没有一丝情绪。

    “夫人，克制一下情绪。”萧起的声音极低，低到就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话，死沉，极具压迫感。

    深秋的风也不及眼前的悲凉，她紧紧拽着手指，眼睁睁看着他的脸由红到白，一颗颗硕大的汗珠从他额头间滑落，他原本蹙起的眉眼也瞬间没了力气，眼皮耷拉，双掌一松，整个人无力地昏倒在案板上。

    他驾着素舆上前，把折扇轻合，用扇头去挑她手腕，她的手痒，微微一松，黄色的小药瓶落下，落在他掌心。

    谭桀音不由道：“怪事，佛祖一贯慈悲为怀，这寺庙的方丈，竟就放着人不管，任由他自生自灭。”

    在她切到手的时候为她包扎，在她冻手的时候为她上药，在她砍柴的时候为她拾柴垛，知冷知热，万般热心。

    棍棍打在他身上，刀刀刺在她心口。犹如前世，她眼睁睁看着他被砍头，那般无能为力。

    她心一紧，引着蜡烛的灯火，将那莲花灯点燃，唰啦一下，淡蓝色的火苗顿时变为鲜艳的橙火：“那可曾叫人瞧过他了，他身上病情如何。”

    还剩下十大板，能不能别打了，她心想。

    只是寺院的粗活重活实多，她这一辈子都不曾上山劈柴，不曾在冬日里洗衣，不曾做饭切菜，这些寻常的活对于她来说，就已经算是酷刑了。

    只是忽然有一夜，她记得不清楚了。

    玄森。

    不时，便有一匹快马驮着顶轿子奔来，几个宫人合力将玄森抬上马车，又叫车夫悄悄冥冥，从西华门往外走，别惊动了圣驾。

    寺庙住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都是女人，能搞出什么事情来，又不能怀孕。别大惊小怪，大呼小叫的。又说她是想多了，叫她别放在心上。

    水月庵中的姑子都因法事下山去了，她独自留在后院，夜里，她刚上了床榻，那净瓶便借故冷，要和她一道入睡。

    这一世，她不会再叫这件事发生。

    待一个月以后，她能下地走动了，主动承担起寺庙的粗活。

    那时候，有一个叫作净瓶的师姐待她极好，她生得一张桃花美人面，身材高挑，手长脚长，虽是出家人，却得一股自在的风流，也知心贴己，总是主动为她做活。

    “快。”

    她也一度以为，自己交到了知己好友。

    他的眉稍稍一挑：“你可知道，他是哪里受的伤，你就要去给他上药。”

    大冬天的洗衣服，她第一次尝试到了冻手的滋味，不仅冰冷刺骨，还奇痒难忍。

    前一个月还好，她小产身子未恢复，玄森则每日送来鸽子汤，叫她补养身体。

    说罢，就要关门。

    一路上苏长鸢问他：“白日里，大概午时三刻，庙里可有送来什么人，宫里来的。”

    想她前世便是吃了佛门中人的亏。

    苏长鸢寻了一个逛夜市的理由，并未与萧起回府，而是另寻了马车，同谭桀音一同往慈音庙行去。

    他对她的恩情，她前世还没有来得及报，就眼睁睁看着他死。

    两人循着后院走，一直到门口有几滴鲜血的厢房外停下。

    苏长鸢忙将宫灯往里一送，拦住了他：“小师父，请行个方便，我是来为家中之人求莲花灯，超度亡魂的。”

    苏长鸢笑道：“我也曾以为佛门都是以慈悲为怀，个个都是像玄森那般出尘不染的人，只是可惜，佛门也有许多弟子只是为了一口饭吃，或是为了逃避祸端，才来出家为僧为尼。”

    萧起声音提高了些：“他就那么重要？”

    倘若没有人管，他纵然死不了，那身体日后也得半残不废的。

    小沙弥摇头：“不知道，主持叫我们别管他，我们自然不敢管。”

    谭桀音向来话少，除非遇见她无法理解的事，才会蹦出几个词，与她商讨一二。

    萧起起先还觉得她说得有几分道理，可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对，他打断她的话：“你也知道，他是别人。”

    问过事后，她便道：“小师父，你累了先去休息，待莲灯燃尽，我们自会离去。”

    不过好在有玄森，他一直护着她，一直到她重新回宫。

    待那小沙弥离开，两人才重新提着灯笼，往寺庙后院赶。

    初到水月庵，那里的寺主性情和善，其他的尼姑也待她十分友好，不曾苛责。

    她把这事给玄森说了，玄森先是吃了一惊，而后才把这事转告主持。

    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苏长鸢在孝衣外披了件翡绿薄锦缎斗篷，下了马车，又与谭桀音各自执了盏六角纱绫宫灯，逶迤到了寺庙门口，轻敲了三声门。

    她自然知道：“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戌时三刻，守灵的官宦家人才陆陆续续往回赶，今日守的是白日，待明天就要守夜晚，如此交换着来，而不是守通天，不会叫人过于疲倦，也不会叫人十分轻松。

    好在路上撞见了玄森，玄森再一次救了她。

    只见一把折扇轻轻抵在她的腰间，拦住她的去路。

    苏长鸢背脊打直，不再惊异，萧起一直喜欢跟踪她，监视她，她也习惯了。她没时间和他周旋，直言道：“我去给玄森上药。”

    那小沙弥点点头，合掌施礼：“两位施主请自便。”

    她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泪眼模糊，不由往前抬了一步。

    苏长鸢笑道：“是来请灯的，不敢胡言乱语，一共请两盏。”她竖起手指，在那小沙弥面前比了个手势。

    待行刑完毕，也不叫太医料理伤势，太后便差人将玄森送往宫外的慈音寺去，叫他在宫外自生自灭。

    这件事就那么不了了之。

    这是他第几次问了，苏长鸢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说道：“夫君，倘若是你躺在那儿，我也会救你，你忘记了吗？你得疫病的时候，是谁彻夜照料，替你擦身抹背，是谁熬汤煮药，想法叫你喝下，说起来，我不也照顾了你。如今轮到别人……。”

    就像盯猎物，她嘴里还说了一些其他的污言秽语。
    他没有丝毫犹豫，忙将侧门展开，把二人请了进去。

    她分明知道他是被陷害的，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此时不是哭的时候，她搵干眼泪，上前就要去推门。

    那小沙弥一听莲花灯，眼睛顿时亮了亮：“你们来请莲花灯，那要二十两银子一盏呢。”

    月色横空、草间虫鸣，两人悄悄冥冥，轻轻缓缓，行到后院厢房。

    毕竟大家都是女人，都是姑子。

    玄森还是被罚了三十大板。

    苏长鸢私以为他要阻拦她，只伸手去抢药瓶。

    彼时守庙的小沙弥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开了门，只开了半扇，露出顶光的脑袋，他朝外觑着二人：“谁啊，夜已深了，上香拜佛明日再来吧。”

    迷迷糊糊之间，总觉得有人在抚摸她的小脸蛋，叫着她小美人，小宝贝，她顿时被吓醒，睁眼一看，便见是那双桃花的眼，紧紧盯着她。

    《重生后与残疾权臣he了》

    她猜的是了，皇后娘娘是叫他自生自灭的。

    沙弥的眼神亮了起来，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个人请莲花灯的，盆大的莲花灯，一盏就要顶普通百姓一家四口一年的口粮，谁钱多烧得慌，跑来烧灯呐。

    小沙弥也直言不讳，抱着莲花灯到许愿台：“施主您是说玄森长老吧，我听说他犯了错，太后娘娘罚他在后院的厢房里呢。”

    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人，他的声音刺破静夜：“深更半夜，夫人不回去休息，跑来这做什么？”

    那地处偏僻简陋，十分阴凉，苏长鸢濡湿手指，在窗纸上戳了个眼，往里一瞧，见那煤油青灯下，玄森趴在一张红柏木床上，身上晃烛火，腰下雪白的僧衣早已染成红色，脸如白蜡，气似游丝。

    萧起展开折扇，将她手挡住，又转了一

    秋风萧瑟，夜深露更浓。

    行刑的地方就在刚刚死去宫娥的那里，他躺在尚未干透血渍的木板上，双掌合十，眼眸深闭。纵使木棍狠狠砸在身上，他把银牙咬碎，也愣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萧子新曾是太子之师，如今是帝王之师，别说是太后，就是当今的陛下也要看他几分薄面。只要他愿意开那道金口，为玄森求情，那他的性命就能保住。

    果不其然，他三言两语便浇灭了太后的怒火，总算是把人命保了下来。

    刚走到门口，秋风从身后传来，夹杂着一丝熟悉的梨花香气。

    不过他说得在理，她没有理由如此情绪外露，知道的还好，她只是为报恩而牵肠挂肚，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和玄森有什么私情。

    自那以后，净瓶与她势如水火，两不相容。

    车夫点头不语，忙挥鞭御马，拖着那半残不缺的身躯，驶出了太极宫殿。

    她只好咽下眼中那白醋似的眼泪，咽下无边的酸涩与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