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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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

    姜姮笑出了声。

    曾经的辛家军是当之无愧的虎狼之师，曾立下封狼居胥的不世之功，而里头的男儿，各个都是英雄好汉，无数文人墨客前仆后继为其写诗作赋。

    “意气风发者逢大变后，心中难免怨恨，方才见他斗虎，又可知这人心狠无畏。”

    她遥遥地虚指那人，眉梢眼角都洋溢着一股轻快的畅意，“这人，很好，本宫舍不得见宝珠蒙尘。快叫他收拾收拾，收拾干净了，再来见本宫。”

    甚至连边疆深受其恩的百姓，也跳出来做证了。

    人人都晓得，昭华公主有一双厉眼，最是挑剔不过，可偏偏身份尊贵，不是什么金的银的就能换一句好的。

    阿蛮捏着银箸，挑剔着盘中的果子点心，像是不经意地听了几句，又不经意地提了一嘴。

    随行侍奉的宫女上前，一人取来了红漆盘，一人提着长链铁笼。

    “生死自有天命，只殿下年少，恐为奸佞所惑。”

    阿蛮又问：“该是往日辛家在长安城的旧友使了银子，才将他保了下来吧？”

    阿蛮抬起眼，在年长女官身上，瞧见了一群更为年长的老头子的身影。

    证人证据都齐全。

    今日使了这么多功夫，总算讨了她的好，这破天富贵就该触手可得。

    罪奴阿辛四肢被锁起，整个人仍跪坐在草席上，他抬起眼，幽幽的眸子像是从黑夜中忽得闪起的一簇火苗。

    女官微笑，继续道：“正如小殿下所想。”

    姜姮轻声道：“何必如此麻烦？”

    “快，给阿辛换一件干净的衣裳，那项圈就别摘了，省得他昏了脑袋，一不小心冲撞了贵人。”

    姜姮奇怪，但未深思。

    令娘依旧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双手交于身前，脖颈处微微垂下，腰腹挺直。

    “置之不理，即可。”

    刺入心脏，狠狠往下一扯。

    “她是昭华。”

    “辛砚，字之聿？一个武将，非得取这样文绉绉的名字。怎么不把文房四宝都塞到名字里头去？”

    已经不再年轻的女官垂首，是一个恭敬至极的姿态。

    天地昏暗，他一身雪白中衣，唯有四肢及脖间的锁链，是陈旧的锈色。

    猛虎的爪子还未挥下，心脏、肠子随着血泄露一地。

    就这时，一道嘶哑的嗓音突兀的在这逼仄之地响起。

    他起身，迎敌上前，高高举起金簪，锋利的金光从众人眼前闪过。

    姜姮不理了。

    “求见公主殿下……”外头传来管事殷切的声音。

    能有这个姓氏，不是辛将军的亲族义子，便是因战功赫赫，被青睐，被赐姓的能者。

    阿蛮早就懒得听了，只剥着栗子，塞给姜姮吃，自己嘴里也塞得满满的。

    另一边，管事亲自来到了地下关押斗者的隔间，吩咐左右人。

    “昭华公主赐九瓒金簪——”

    “只要阿姐欢愉便好……”见她仍含笑挑眉注视，小小男孩抿着唇，软软地伸出手拉住了她的衣袖。

    她不舍得让他死的，即使这利如尖刃的金簪未被他拾起，她也不会让他死的。

    如今的辛家军……被剿灭的叛军而已。

    利主为忠，害主为奸。

    姜姮将手中的葡萄喂给了幼弟。

    金簪从高处直直落下，插入黄沙地中。

    姜姮没在意，只翘着指，缓缓地剥了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

    可那阿辛并未应答，只安静凝视着远处，眸光又深又黑。

    抹布沾了水，往阿辛脸上狠狠抹了两下，把结成块的兽血、积了厚厚一层的泥沙都抹去了。

    一阵小小的惊呼声传来。

    然后呢？

    随后，辛家旧友使银子上下打点，将原先的流放改为了服役三十年，也是在《周律》所书写的条例中行事。

    姜姮也不收敛视线，依旧直勾勾地盯着他。

    怪人。

    姜姮满不在乎，继续注视下方。

    “但他这条活路，可是父皇的恩赐。”她蹙眉，故作不解的模样。

    阿蛮在旁一语不发，虽说他年纪小，但到底是储君之尊，乍冷下脸来，还是有几分唬人。

    可惜是个罪奴。

    令娘依旧长跪，这架势，是姜姮不松口，她就不起身的架势。

    “否则，他早该被凌迟处死了。”

    姜姮淡淡道：“长史何必着急，是人是鬼，总得亲眼瞧过，才有定数。”

    不知有几人在暗暗心疼这价值连城的宝贝。

    那张藏在血污和尘沙下的面孔，是怎样漂亮又秀美的一张脸。

    兽躯倒地，死不瞑目，周围一片叫好声，少年沉着地立在原地，再次往高处望去。

    姜姮以为自己的安排算是面面俱到了。

    罪奴阿辛被收拾干净，跪在亭外回廊处。

    和那人……像极了。

    姜姮噙着笑，哼起了小曲。

    姜姮瞧了他一眼，笑道：“今日之事，还得谢谢你，若不是阿蛮带我出宫，来了这儿寻乐子，姐姐我，哪能瞧见……这样好的一出斗戏呢。”

    “我只是……有些厌恶，这样草菅人命之举。”

    身为公主长史，她行半师之职教导自己，自然是理所当然。

    即使宫中有规定，为了他们这群天潢贵胄的安危，所遇事事、所见人人都应留档记存。

    一个小小罪奴，又何必再挣扎呢？

    宽大的衣袍随风而动，在众人的注视下，姜姮抬起手，又松开。

    见过后呢？

    他会赢。

    等铁笼放下去，那下头的一人一虎早该决出胜负了。

    同一时刻，罪奴阿辛的来历，也由随行女官的口，告知了昭华公主。

    少年余光一瞥，立刻起身扑去，抓住了金簪。

    管事自以为仁至义尽，话也说得明白。

    众人闻声望去。

    怎么能这么像呢？

    旁人不清楚，但管事却知道他的来历。

    他嗤笑：“装出一副忠义无畏的样子给谁看呢？”

    阿蛮乖乖吃下。

    小储君被白发夫子提着耳朵，学了几年的“仁”，也长出一颗仁心了？

    “既然讨厌，那便下令取缔了此处，再给一笔遣散的银钱，那些不愿意活的恶人……那就赐死吧，给个快活的死法。”

    大伙也明白这个理，忙着上前，打水的，换衣服的，梳头发的，都闹哄哄。

    “殿下，这人不该留。”

    是桌上的一瓣栗子壳被一双纤纤玉手按碎了。

    姜姮勾唇一笑，满不在乎地道：“不该留？令姑是觉得，他该死吗？”

    方才分明还乐在其中。

    长得的确不错，比那游街的探花还俊秀好看。

    何为奸佞？

    这是乡间小曲，代地的男子若有了心上人，便会献上这样一首曲。

    秋日凉风阵阵，吹起亭前垂帘。

    “正是昭华公主。”管事向东敬拜，皮笑肉不笑地道，“公主亲点了你前去觐见，这可是天大的福气，阿辛你该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姜姮微微一笑，声音如丝如缕，是细长微凉的：“年幼是真，但本宫定万事留意小心，不被奸佞所惑。”

    管事捋着胡子，瞥了眼全是青黑霉斑的墙，没有靠上去。

    为何本该在服役的罪奴，又没入了死斗场，这又是一些阴差阳错。

    辛家军少将曾在农忙时带兵解甲归田，助农人赶农时，北疆百姓感念其此举，便联合起来，按了请愿书，请朝廷明察秋毫，留辛之聿一命。

    令娘缓缓跪下，一言不发。

    “先等我见过……”她的声音渐行渐远。

    众人心中闪念。

    姜姮看得清晰。

    至少，此时，女官令娘专程来解释一番，还是长篇大论，这就在情理之外。

    北疆谋逆一案，不过年前的事，只需留心一查，就能将辛家少主没入死斗场为奴的来龙去脉，查个明明白白。

    管事连声应答，又行礼退下，收拾残局。

    身子有些泛懒，兼之日头太晒，晃得人眼晕，她转身，自然而然地想躲回亭子里去。

    瞧见他第一眼时，姜姮便清楚了。

    他还是姓“辛”。

    姜姮收敛了神色，只面无表情地平视着她。

    却听阿蛮出声问：“阿姐，那……那个罪奴呢？”

    姜姮掀起眼，似笑非笑：“令姑这是何意？”                                                /p>

    确实像从地狱里牵来的恶鬼。

    什么该说？自然是感恩戴德的好话。



    管事砸吧着嘴，转头对着大伙说道：“给他擦把脸，我记得这小子，长得不错。”

    辛家军里头的人。

    谋逆大罪，该诛九族的。

    身为叛军前锋，反贼之子，辛之聿能免了死刑，得感谢他自个儿。

    陛下仁慈，亲自审查了供词和证据，见谋逆案中，辛之聿确不知晓，便独独开恩赦免了他，只判了流放千里。

    《替身男主被始乱终弃后》

    “噼啪”声乍响。

    管事撇了撇嘴。

    那不该说的，便是心怀怨恨之语。

    但规矩是规矩，人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