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王不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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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小心翼翼瞄着元昙，迟疑道：“娶宣氏女为阏氏，往下三代，北宛阏氏皆出自宣氏一族。”

    沉默的元昙身躯晃了晃，难以置信地望向萧勖，眼中泪花浮动，流下两行泪水。

    书房门“嘎吱”开了又合上，武卒搀着刚刚被救出的瘦削少年走进来，他浑身并无伤痕，只是眼睛有些畏光、精神不大好。

    元旻顿了顿，嗤笑道：“傻妹妹，这招暗度陈仓，朕十多年前就会用了。自古以来王不见王，哪个国君会傻到只带几百人就深入敌境？瓮城万箭齐发那会儿你装得挺辛苦，却不够像。”

    萧勖停止了攻击，闲闲道：“还在等内卫么？等不到了。”

    说完这句，他再次挥出弯刀，速度极快、自上到下挥出了重影。

    “萧勖，讲！”

    同一时间，怀戎大营点将台，谢朗从匆匆疾驰的纯钧手中接过虎符，点将怀戎、广宁、抚恩三郡郡尉，校场上是整装待发的五万轻骑。

    “傻孩子，别等了，朔门关不会被攻破。”

    “无你坐

    “目不能视、耳力衰减，还能坚持这样久，你果然很强，我喜欢”，萧勖放声长笑，“可惜你我注定为敌。”

    “十一年前，父王授朕东宫令时，要求朕先进太庙、再入凰羽寺，对列祖列宗、皇天后土发下毒誓，无论崔夫人之后代犯下如何滔天大罪，都必须令其善终。”

    “写信之人叫萧勖，向朕告发他的岳父宣正浩，勾结北宛逆王冯栩，欲向南封锁神武关，割让朔宁府并入北宛，使大翊失朔门、望月两大关隘，长城毁半。”

    然后侧过头，对弓弩部指挥使叶骏微微颔首。叶骏会意，挥了挥手，传令兵高高扬起令旗。

    他痛得几乎再没力气举起长剑，却不敢倒下，只能以剑拄地站着，与萧勖对峙。

    旋身一跃，潇洒地跳下马背，卸下身后长弓、箭筒，腰间长刀短刀，一步步走向内城，对着偏南的那道城楼弯曲双膝，遥遥稽首下拜。

    只见她颤抖着弓起腰身、紧紧捂住小腹、满头是汗，眸中蓄满泪花、却一声未吭，满眼恐惧和乞求，定定望着他。

    朔门关以北，据地形建七座瓮城，一城叠一城。沉重的朔方门缓缓合上，少年率六百亲兵孤军深入。

    永平六年八月二十五，北宛汗王冯栩入武原城觐见翊王元旻、以示臣服，并求娶大翊公主元昙。

    被琥珀翠压制了两个多月的毒，此时开始气势汹汹的反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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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旻唇角扬起嘲讽，从袖中取出一封血书：“朕即将抵达武原城时，有武卒营小卒拼死向我送信。”

    在元旻越来越弱的听觉中，喊杀声如潮水在遥远的地方响起，他用仅剩的力气挤出三个字：“你是谁？”

    元旻又对门外武卒吩咐：“带进来。”

    被那一箭射倒时，少年竭力仰起头，向城墙上的她挥了挥左臂。

    “元昙，朕再问你一遍，七月十八，柘枝城究竟发生了何事？”

    锐响破空，密集如雨的流矢纷纷钉入少年和亲卫的身体。

    说时迟那时快，元旻马上将她扔开，同时伸脚将一个圆凳踢飞，迎向身后破空而来的刀风。

    元昙不由地绷紧了脊背，几声哀嚎在她喉咙里滚动，她紧闭双唇、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只攥紧拳头、不断颤栗，紧闭双目不忍直视。

    元旻回都督府之后，命武卒将俘虏押在院外待审，想了想，又斥令天枢率隐蝠卫退离。

    元旻坐在城楼上，淡漠地看着身侧容颜枯槁、神思恍惚的妹妹，冷声道：“元昙，看好了，什么都是有代价的。”

    元旻娓娓说着，冷漠地瞥向她，却倏然惊呆了。

    抵达武原县后，元晞旁敲侧击要见萧勖，果然被宣正浩百般推诿。后来元旻借各种饮宴夜游，引开大群宣氏子弟，同时密令隐蝠卫、进入宣正浩和宣正淼的书房卧房搜查，果真搜出他与冯栩往来密信。

    元昙泪如雨下，哀求地看向他，呜咽道：“这是阿彬的骨血，求你救救他，四哥……四哥……”

    “既有人扮作冯栩在城内吸引火力，他此时应该率大军在来朔门关的路上了吧。”

    元旻鞣身躲避间，足尖一勾，将倚在书案边的长剑向上抛起，右臂一挥握住剑柄往外一抽，翻腕格住萧勖的弯刀，紧贴刀面、缠住他刀身向外旋转。

    湛卢一路狂奔，在去望月关的半道追上了元晞一行人。是夜，沉睡中的宣正淼感觉颈部传来一阵寒意，睁开双眸，发现卧房内整整齐齐站着十几名武士，为首的那位正将长刀架在他脖子上。

    少年穿一身黑色短打，低埋着头单膝跪地：“末将萧勖拜见陛下，王上万年！”

    看着隐蝠卫悄声散开，才拉了元昙进屋。搬了张椅子，背对书案坐下，冷冷注视着面前的幼妹。

    元昙挺直的脊背一点点瘫软下去，木然仰着头，眸中涣散了神采。

    那些伤并不致命，萧勖猫戏老鼠似的，割开他身上一道又一道皮肉。不过片刻，他后背已被划了五刀、胸前被交错割开三刀，腹部被狠狠剜了两刀。

    “不过是诱我们迎你入城，不然他这出痴心追妻、不惜俯首称臣的大戏如何唱？”

    “我练出来的武卒营，武艺虽稍逊内卫，人数却是他们的两倍。”

    元旻一惊，怒气消减了些：“寻死觅活的时候，倒不曾想过孩子？”

    萧勖的刀没有停，元旻只能凭直觉不断闪避和格挡，却总有避不开、挡不住的时候。

    她的左手向内蜷着，手腕紧贴在他胸口，那枚她从不离身、美丽精巧的银跳脱，已弹出一根长达三寸、形如狼牙的尖刺，散发着诡异的幽蓝寒芒，一见便知淬了剧毒。

    元旻冷笑：“你给阿英那封求救信，冯栩替你换过吧。你真当他是替你谋求退路？”

    萧勖趋步往前，挥臂甩出一道霜雪冷光                                                ，将砸来的凳子砍作两半，毫不迟疑对着他又是凌厉一劈，一刀赛过一刀毒辣。

    元旻听着一声声“四哥”，心肠软了几分，赶紧将她打横抱起，一边走向屏风后，一边吩咐萧勖：“快去叫大夫。”

    元旻感觉自己瞬间被极寒包裹，右臂、左腿、右腿依次传来钻心的疼。他再也握不住剑，伸出仅剩的左手，紧紧攥住屏风架子，使自己不至于倒下。

    方才他那一扔，竟摔得元昙动了胎气。

    元旻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闲闲地开口。

    元昙跪在地上，脸色煞白，眸中泪光闪烁，却肩背挺直，直视着前方，一言不发。

    少年率亲兵行至第四重瓮城之时，瓮城前后的门忽然猛地合上，墙头迅速架起数百弓弩，强弓张拉满月、弩床轮轴绞紧，箭头对准入城的一行人。

    隐蝠卫簇拥着元旻，武卒营押着一百余名的俘虏，浩浩荡荡向南穿过三重瓮城，穿过宽阔的街道，走上建在半山腰的朔宁府边户都督府。

    霎时间，万箭齐发。

    “宣庆三郡的骑兵正领命从后路追击他们、截断粮草供给。”

    令旗斩钉截铁地挥下。

    “开边墙城门，出发！”

    元旻想也未想、伸臂拦住她，用力一甩将她扔开，蹙眉低叱：“朕不会伤害你，你也不要寻死觅活。”

    元旻察觉背后风声有异，条件反射地侧身避让，却因抱着元昙慢了半分，脊背传来一股剧痛。飞来之物已刺破衣衫，深深钉入他的后背。

    他的眼睛几乎全盲、耳力也衰减得还剩不足六成。

    少年仰头往城楼看了一瞬，高声叱令：“翊王陛下在此，不得无礼，下马！”

    隔得那么远，城楼上的人还是看清了他的左腕：白铜的跳脱，镯身錾刻着古老的北宛文字，连接处雕成含苞待放的雪莲。

    脑子里忽然“嗡”地一声，眼前霎时晕成一团又一团虚影，耳边的风声也变得遥远、越来越轻……

    萧勖头埋得更低，恭声道：“冯栩承诺，封宣氏为侯，世代罔替，赐丹书铁券，还有……”

    电光火石间，他感觉前胸猛地一震，一道细锐的劲力射进心口，贴肉处有什么东西应声碎裂。那股力量却未消失，挟着寒气刺进了他的胸腔。

    萧勖好整以暇地笑了：“我是萧勖，是大草原的白隼，是你的表弟卓力格图，更是你欲除之而后快的北宛逆王——冯栩。”

    元昙身躯一震，猛然抬头、惊恐地望向他。

    “朕要处理家事，尔等去书房三丈之外守着，非朕宣召，不得放任何人进来。”

    他一边忍着痛、竭力闪避着，一边抱着元昙大步流星往里走。

    元昙的头和双手无力垂下，就那样木楞地跪在原地。许久之后，忽然从喉咙挤出一声哀嚎，飞快膝行几步，蓄足力量，一头撞向元旻身后的青玉书案。

    清脆的撞击声，是碎了的护心镜摔到水磨石的地面；还有声沉滞的“咔哒”，是放在贴肉处香囊内的琥珀翠裂了。

    紧接着，刀光如虹影在空中连翩舞来。

    严阵以待的一千武卒一拥而上，将受伤的少年及亲卫五花大绑，押进内城。

    元旻一瞬不瞬盯着元昙：“元昙，好生听着，你不惜一切、哪怕叛国也要维护的情郎，承诺了宣正浩什么？”

    身后的萧勖恭声领命，慢慢站起来，忽然扬了扬手。

    尖刺贯穿衣袍、碎了的护心镜、破了的香袋、裂开的琥珀翠，刺进他的胸膛。

    “武卒营已去捉拿宣氏逆党了。”

    怀中的元昙仍是满脸泪痕，怯弱可怜的模样。

    “我虽想占据朔门关，却更想毁了翊国最坚固的长城——就是永平王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