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渡人自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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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旻：“那人好财，曾因贪墨军饷被我在永兴王面前保下，英平郡的东西若要运到渝安，无论走哪条道都避不开黎元县。”

    阿七思索片刻，斟酌着问：“咱们之前三年进展极慢，最近忽然感觉所有人都忙碌开了，近期是否得了什么契机？”

    御医走后，元旻屏退所有宫人，躺在床上默默流泪，那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在她面前流泪。

    顿了顿，他又说：“不过此人不可深交，只需提前数天，以重财贿之。”

    暮色渐起，江边楼船挂上了灯笼，星空之下，灯笼倒映水中，与河岸上万家灯火交相辉映。

    元旻轻嗤：“自是真的，不过献的是中策，是循序渐进的中庸之道，等到他们有大的起色，我可能都老死入土了。”

    酒足饭饱，梅老板已趴在了桌上，犹自口齿不清地说：“冯公子，来，干杯！”

    他的作息十分规律，衣食住行严格遵循宫规，从不曾失过礼数。他过去十九年的人生，像是将同样的一天，精密地、滴水不漏地重复了七千来次。

    阿七被他理直气壮的语气惊住，正想着措辞，忽见他一瞬不瞬盯着她窘态，笑得肩膀微抖、全身发颤。

    从桃源酒楼出来，元旻一直沉默不语，神色有些落寞。

    但冯姮依然躬行简素，从不用一丝华贵之物，有一天元旻听她对春羽说：“阿旻的降世太过招摇，登高易跌重，眼下这么多人盯着阿旻，若以后表现得天份平平，咱们只怕连前几年的清静日子都没了。”

    “眼看着天气冷了，梅老板生意如何？”

    元旻笑着饮下，又看向窗外道：“到了明年三四月份，东风正好，梅老板可要多操劳…”

    元旻御下宽厚，以往年节所收贺礼，都会匀出一部分值钱却不僭越的小物件作注，守岁时行酒令优胜者便赐下，图个彩头。今年因着苻治赐婚，送到质子府的礼比往年翻了几番。

    人是清醒了，御医说他伤到了眼睛，最好一个月内不要视物。

    梅老板道：“这几月是淡了些，再过一个月就该过年了，那些年礼啊、洪棱和嘉州的柑橘啊、多不胜数，一直忙到上元节前后…冯公子…敬您一杯。”

    阿七忙解释：“不是从水面游，是从水底潜过去。”

    阿七诧异：“他会说？”

    阿七惊讶：“是真的献策？”

    .

    元旻愣住了，半晌才缓缓道：“征和四年，荣武王欲举兵犯境，中书令侯成弘犯颜直谏，被当庭杖毙，父母妻小举家流放戎陵矿场。”

    武煊从英平郡归来，与阿七又是一阵把酒言欢，自不消细说。

    元旻叹了口气：“最多再逗留一天，新袭爵的渝安郡公苻钊正四处找羽民复仇，若是知道我们来了这，肯定倾巢出动。”

    于是，在元旻不能用眼睛的那些日子，阿七拿起他正在研读的书，日夜不停地读给他听。

    元旻轻描淡写道：“苻治虽趋附元琤，内心却很是不甘，我做他的幕僚，帮他擢拔官员、富国强兵，他自然相信我擅长此道。”

    “说吧。”元旻脸上罕见露出笑意，欣然道。

    喜爱游冶山水之人，对各地风貌                                                轻车熟路，出去四处闲逛也不易引起怀疑。

    元旻：“征和六年，父王已灭南滬，开始在荣国布局，渝安郡乃水运枢纽，自然要布上一二，隐蝠卫统领许一舟观察数月，选中了颇有才干却身陷绝境的兰夫人。”

    此时，阿七默默看着他开心的样子，感慨万分：“如能一直漂泊江上，也算潇洒自在。”

    .

    春羽忙打圆场：“高家娘子才貌俱佳，殿下婚后定是琴瑟和鸣，哪轮得上跟你个光棍喝酒？”

    “其二，大哥在军中身居高位，不能擅离北疆，领血诏之人却需四处游说，在这点上，九叔有莫大优势。”

    梅老板连连祝酒，道：“到时定当效劳，船嘛，要多少有多少。”

    阿七大窘，忽然心念一动：“卑职还有一事不知当……”

    有一年，他在龙津围场伴驾时出了点状况，拖了几天的课业完不成，他熬了几个通宵，熬得眼睛一片血红、很快又发起了高烧。

    阿七只当他对珪山的布局有不满，又不敢问，只得远远跟着。二人驱马一前一后往东南走了约六十里，视野骤然开阔，已抵达渝安大渡口。

    记忆里，她从没见过元旻如此开怀。

    阿七想起三年前宫变，崔氏是罕见的中立党派。

    阿七想起那天景樊疾言厉色，低声道：“但是，景樊不愿。”

    元旻看向与夜空融为一体的广阔江面，促狭地说：“那你今夜泅水回去吧。”

    阿七讪讪：“应该会吧。”

    元旻款款道：“此因有三。其一，大哥由母后养育，既然已灵前表态，身边自然耳目众多，九叔之前与我并不相熟，同崔夫人那边交情更好，元琤对他的防范没那么严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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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没了拘束，一边有女官文鸢拆开年礼，唱名后展示一圈，再呈给元旻，待他点头便递给赢了酒令的人；一边是众人簇拥着坐在主位的元旻，说笑调侃祝酒，热闹非凡，话题大都绕着他与高舒月的婚事。

    元旻只微笑道：“过年武煊回来，你自问他去。”

    阿七受了鼓励，想了想问：“景樊是……”

    武煊也喝了六七分醉，举杯道：“四哥若婚后烦闷，表弟随时等着喝酒？”

    元旻从小就很安静寡言，从不玩笑打闹、更没有闯过什么祸。他三岁就启蒙了，之后每日寅中便起，亥末方歇，读书、习武、辅政，安排得满满当当、没有片刻喘息。

    阿七大窘：“那您呢？”

    “父王感佩侯成弘品行高洁，命人将其子侯谦救出，改姓换名归入官塾教养，当然……也是想养出另一个伍子胥。”

    见此寥远美景，元旻心情似乎好了些，遥指江面临近岸边的一串楼船：“此处客商云集，玩乐之处也颇多，不妨借此良夜、消遣片刻。”

    除夕夜，宫中未传唤，元旻难得地与他们一起跨年。春羽早已张罗好，扫尘除秽、贴窗花、挂彩灯，大门两侧也嵌缀上画着神荼郁垒的桃木。

    .

    阿七一头雾水，只能转了话头：“先王血诏为何交由师父，而非更忠勇的大王子？”

    “梅老板为人仗义，但小富即安，我在五年前南巡的时候，顺手帮他解救过一批被海防官故意扣押的海鲜，后面又替他弄过两次盐引。当然，他胆小，一直以为我只是市泊司的一个小衙内，家里有些靠山而已。”

    冯姮十分不受先王待见，听春羽姑姑说，没有元旻的时候，景和宫冷得像冰窖。有了元旻元晴这对受大祭司祝福的兄妹，先王来景和宫的次数多了些，也时常赐些好东西，却只是为着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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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七思索片刻又问：“那么，殿下是如何让永兴王信任你的？”

    阿七又问：“那么先王怎么选定的兰夫人？”

    元旻点头：“侯谦品行酷肖其父，却感佩父王大恩，承诺见玄色凰羽，便替持有者做一件事，只要不违道义、不伤荣国。”

    阿七又想到武煊，问：“英平郡和戎陵山里面到底有什么？”

    元旻挑眉：“他不是什么破事都能跟你叨几句吗？”

    阿七愕然道：“上策是？”

    但他适应得很好，今日事今日毕，风雨无阻持之以恒，从不拖沓迟滞。

    众人哄堂大笑，又七嘴八舌说那高舒月如何貌美娴雅，祝元旻婚后恩爱和美云云。

    话一出口，她感觉气氛陡然一冷，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元旻，眼中竟透出阴狠冷厉，笑容凝固在脸上。然而，不过须臾，他再度舒展眉眼笑道。

    楼船上临窗的雅间里，桌上摆了满满当当的甲鱼、毛蟹、河虾、漕虾、田螺、鲈鱼、鳝段，还有各色叫不出名字的河鲜，对面是个面团似的中年人，白白胖胖笑口常开，一身披金戴银，与元旻觥筹交错。

    元旻租了艘舢板，一边解缆绳一边问：“会划吗？”

    阿七百无聊赖看着热情的梅老板，突然健谈的元旻，伸手从桌子中间夹起一个蒸好的螃蟹，刚预备拆蟹，身旁元旻转头瞟了她一眼，眼神凉飕飕的，吓得她忙丢掉螃蟹，转去夹别的菜。

    元旻抱臂看着在水中打转的舢板，挑眉：“所以，你以前遇到水都是直接游过去的？”

    “此处只有你我，想说什么说就是。”二人在江上一直漂到只剩零星几盏灯火，元旻忽然开口。

    “不必说……反正他便是知道了上策，也断不会做，毕竟那是赌国运”，一向温文如玉的元旻，笑容透出几分寒意，“便是他们想做，待我归国，也容不得他们做！”

    他说：“我要是废了，母后怎么办？”

    “无甚，咱们布局已久、厚积薄发，眼下不过是水到渠成，到收网之时罢了。”

    “那个船商梅老板？”

    元旻从她手中接过船桨，一脸自得：“我自然是划回去。”

    “其三，母后当时可选择的人并不多，只是刚好九叔去了。”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转瞬两月过去，已至年节。

    一刻钟后……

    元旻心说，其实还有其四，人心难测却不能明言……

    “那么黎元县丞？”

    晚膳之后，前堂厅中支起巨大的火笼，红萝炭烧得旺旺的，阖府仆婢都与三人欢聚一堂，周围小几摆上各色糕点果子，闲聊、祝酒、分礼。

    只见江天一色，长流川自西向东奔流不息，江边星罗棋布泊着的不计其数的货船、客船。